“一直?”
泽叶只觉列英越说越荒唐。
列英偏了下头,悠悠回忆:“还记得那日主人行程被阻,临时奉诏入宮。你走后,穆公子曾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虽只是短短一眼,但他视线所及之处恰好是你离开的方向,在我看来毫无偏差。属下还留意到,当时他眼中的担忧之色藏都藏不住。而当我告知他你不会有事时,他明显地松了口气。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泽叶遗憾:“为什么不早说!”
列英懒懒地笑道:“忘了。”
其实怎么可能会忘,只是不想说罢了。
事已至此,泽叶不愿深究。
翌日清晨。
泽叶为穆清穿戴好厚厚的御寒衣物,这就准备送他出府了。
坐上马车后,他在车厢内叮嘱了穆清一句话:“不要告诉别人哥哥的名字,谁都不许说。”
穆清点头,问:“我们去哪里?”
泽叶恋恋不舍地吻他额头:“到了你就知道。”
马蹄止,车停。
距离穆恒夫妇的住所还有一小段路。
泽叶撩起车窗处的布幔,瞥见两扇紧闭的黑漆大门,门前依旧冷冷清清。
门外的枯树已全秃了,一张叶子都不剩下。天气y-in寒,空中飘落着小片小片的雪花。
泽叶抱着已经被他点晕的穆清走下马车,一步一步,朝那道门走去。
寻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他轻手轻脚把穆清放在地上。此处有茅檐遮挡,不致穆清淋雪。
“永清回府前,你就住在附近,别走远。”泽叶回头对列英道。
列英的目光落到穆清身上,“主人就不担心两月不见,穆公子对你生疏?”
泽叶默然不语。缓了缓,取出一个圆圆润润的雕花糖盒,放在穆清身边。
“我们走。”
列英随他隐匿开。
随后,一枚石子隔空打到门板上,弄出的动静挺大。
没过一会儿,大门便打开了。秦氏见有人昏倒在自家门外,一时惊慌,大声喊穆恒出来。
就这样,泽叶眼睁睁地看着穆恒将穆清背了进去。
院门渐渐合上。
穆清消失在泽叶的视野中。
-
院内,一间陈设简朴、光线熹微的屋子里。
穆清静躺在床上,呼吸匀净而绵长。
秦氏在厨房烧火做饭。
穆恒则拿着糖盒坐在床沿发呆。糖这东西,他再眼熟不过。没想到世上还有人像他儿子一样,都这么大人了却糖不离身。想当初,穆清离家出征时,也是带着一盒糖果上路的,但就此一去不归……
秦氏一进来就见丈夫神情恍惚,走近问:“相公,你怎么了?”
穆恒迟钝地回过神来:“啊,没事。”说着,将手中的糖盒放置一旁,对秦氏道,“夫人,我方才替这位小兄弟诊了诊脉,他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脉象很奇怪,我从未见过。”
秦氏笑道:“相公行医这么多年,还有你没见过的脉象?”
穆恒摆首:“是喜脉。”
秦氏:“……”
穆恒抬手撑额:“你说,这是否太过荒谬?男子怎可怀胎!”
秦氏默思半晌,喃喃道:“喜脉……这年轻人长得如此高挑,定非女扮男装……那就怪了。”
穆恒瞥向床上的穆清,口中平静道:“只有等他醒了再说。”
秦氏点头。
第10章 养着
穆清是闻着饭香醒来的。
下了床,绕过一道素净的隔屏,他愣愣地站在离饭桌不远处,看向正在用饭的穆恒夫妇。
和他相同的,穆恒夫妇俩也愣愣地看他。
一阵东张西望,没有寻到泽叶。穆清懂礼识仪地走过去,对二位长辈问:“伯伯,伯母,我哥哥在哪里?”泽叶曾简单粗暴地教过他,见到男长辈就叫伯伯,见到女长辈就叫伯母,他记得很清楚。
穆恒和秦氏默了良久。眼前之人虽然吐字清晰,但话音很是稚嫩,不太像个正常人。
“小兄弟,你哥哥叫什么名字?你家住何处?”穆恒起身问他。
穆清哑然。既不能说泽叶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
“那你叫什么?”已猜出他是傻子,穆恒试探着问。
“永清。”他望着穆恒,面容十分乖巧,“哥哥叫我永清。”
穆恒脸色突变,秦氏的神情也随之一震。
只因穆清与他们相认前就叫永清,无姓。
直到与父母相认后,他才叫回“穆清”这个名字,而“永清”则变为他的字。
察觉到对面两位长辈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穆清拘谨地垂下头。正要迈开步子离开这里去找泽叶,却被穆恒喊住:“小兄弟,你和你哥哥之前是待在一起的?”
穆清眼睛微涩,点头:“嗯。”
“先过来吃饭,吃了饭我带你去寻他。”穆恒温和道。
穆清郁郁不欢地走到桌前坐下。
秦氏忙添了副碗筷过来,盛了米饭递给他。
“谢谢伯母。”
明明是软绵绵的一句道谢话,却莫名地揪了秦氏的心。穆清眼眶通红,伸手接过碗筷,一边冒着泪花,一边慢腾腾地扒饭。
穆恒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刚吃完饭,就领着穆清出门去寻兄长。
可惜,一老一少打着灯笼在镇上找了足足两个时辰也没个结果。
穆恒义愤,那当兄长未免太不上心,这么大的弟弟也能弄丢喽!
多半是故意的!
就像他那养子泽叶一样,骨子里不是个好东西!
穆清忽然靠着路边的石墙蹲了下来,抱着肚子缩作一团。
穆恒以为他孩子心x_ing,耍赖不肯走了,便安慰道:“先到我家歇一晚,明日再接着找。”
“不找。”穆清委屈地哭出来,“我不找他了。”
“那跟我回家。”穆恒拉他。
穆清吸吸鼻子:“我不是你家的。”
穆恒:“……”
最后,还是穆恒把穆清背回家的。
秦氏搭了把手,将人放在床上躺好。看清了那张泪痕遍布的花猫脸,秦氏压低声音问:“相公,这怎么脸都哭花了?”
“毕竟是个心智不全的痴儿,爱哭也不稀奇。”穆恒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坐在凳子上,“方才啊,他肚子痛也不跟我说,走着走着就抱着肚子蹲在地上不肯起来了,亏了我眼尖,这才把他背起来走,也不知他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他这身子……唉,我待会儿配副药熬给他喝。”
秦氏微赧:“……可是动了胎气?”
穆恒点了个头。
秦氏沉沉地呼出一口气:“那他兄长呢?一点影子都没寻到吗?”
穆恒摇头:“无迹可寻。”
秦氏一时来气,脱口斥道:“那是什么混账兄长!这么个大活人丢了就算了?好歹难道不应该回头仔细找找?他不专心来找,莫非要等我们给他送回去?行事这般疏忽,哪像是当哥哥的!简直太大意,连个人都看不好!”
穆恒听得心惊,眼中有泪光闪动。
秦氏立时敛态,低柔道:“相公,我……我不是骂你。”
多年前,她曾用近乎同样的话骂过穆恒。只因年仅三岁的穆清被穆恒弄丢过,一丢就是十几年。
她本是个贤淑的女人,平日里温柔备至,何曾大声对丈夫讲过一句话。那次却如泼妇上身,红着眼将穆恒骂了个狗血淋头。事后,见穆恒内疚得夜夜躲在被子里哭,她又后悔将他骂得太狠。
为抚平创伤,她主动提出再给他生一个孩子。
可是穆恒不愿意。
自从穆清走失后,他就不要秦氏生孩子了。
以至于后来在路边捡了个弃童,一养就是十几年。
可悲的是——
满打满算,他们夫妻俩只养过亲儿子四年。
前面三年是穆清小时候,后面一年是穆清长大后。
……
入夜。
穆恒夫妇二人均反侧难眠。
“相公,你有否觉得这永清说话的声音和小清很像?身形也是鬼似,除了脸,别的都……”
“夫人想多了。哪怕世上有换脸之术,这永清也绝不会是我们的儿子。他全身细皮嫩肉,没有受过半点苦的样子,身上穿着更是贵气出众,明显是大富之家的娇娇公子,实在和清儿相去甚远。再者,清儿是你生的,你该知道……他是标正的男子,不会怀胎。莫要再胡思乱想,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