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激荡,只求王后定定要是自己母亲。儿时的缺憾伴随生命的时时刻刻,唯有母亲方可给我温暖。
我拜谢准备离开,姜王却拦住了我。他像我再拜,问道:“这宝剑乃姑娘真元注入,方令凡人有通天术法。小王敢问姑娘,此剑可通神多久?”
我全部修为注入的灵剑啊!我对姜王苦笑,说道:“我注入十一载修行成果,足够大王持续征伐二十年。”
姜王龙颜大悦,我却再没心思待在这大殿之中,拿了令牌便要侍者带我到后宫行去。
一路上我调息修正,好在宫殿广大,让我恢复了些许气力。
后宫与前朝大殿不同,前朝宫殿宏阔通直,对比之下,后宫则显得玲珑精致许多。一路上我们拐过四道弯折宫墙,通过了湖面结冰树上挂霜的御花园,方行至王后宫殿内。
一路上内侍不停地提醒我,大王圣旨未下,我的册封玺印也还未落到手里,此时觐见不可以王姬身份。希望我安心候过明天。
我不想等!我一刻也等不了!
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只想看一样……是否值得?
到了王后宫中,那内侍犹疑如何通禀。我只是将姜王的令牌亮亮,便急匆匆的奔入大殿里去。
殿内有琴声。
清丽雅致,略带微微不甘。
我心里蕴起了绝望,手抬了一半却不敢推开殿门。
那不是母亲的琴音!
我记忆中母亲的琴声华丽而高贵,不会有这般出尘。
我安慰自己,是那时候我太小了。只是我太小了。白恒这般心机深沉精于计算,情报怎会出错?
我的手还没有落下,殿内之人便听到了我的响动。
一个冷冽男声响起,喝到:“什么人!”
而后殿门从屋里打开。开门的内侍看了看我,又疑惑的探寻殿内。
我身后的内侍跟了上来,对着屋中主位行了一礼,说道:“回禀娘娘,这是今日大王新封的王姬。”
我看着屋内主位之人,如天雷划破荒野,炙火燃于暗夜,我惊入脏腑!
屋中人眉眼如画,高贵淡雅,五官脸型与我十二分相似……正是我儿时记忆深刻的母亲!
冬日冷寂,只能听到簌簌的落雪声,连一丝蝉鸣、一丝雀儿叫都听不到。
雪打在我的外袍上,随着门间吹进了屋里,屋中炭盆里的炭火被吹得发亮。
主位上的王后只是瞟了我一眼,而后便去拨弄火盆,顺口问道:“你是大王的女儿?”
“我不是他的女儿。”我声音寡淡。
我在心底呐喊无数次“我是你的女儿!”面上却是平淡。
我曾听闻人在经历真正大喜大悲之时,却往往失了表情,丢了魂魄,少了心声。想来,如今的自己便是如此。
我身后的内侍此刻把我推进了屋,他也走了进来,关好了门,幽闭住外界风雪。
他跪了下来,对王后把我献剑给大王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并介绍,我只是大王的义女,想要随她学琴。
我看到主位上的王后笑了,她看着我笑的温婉端庄,她说道:“安国王姬,这名号果然合适。”
☆、第三章 相聚
我看着她的笑颜苦笑,她确实是我的母亲。对我的态度却不是一个母亲,而仅仅是个王后。
我自知此时不便伤感,赶忙理回神智。当魂魄恢复时,我发现屋中有三人。
我举目望去,宫殿顶高宅深,一十二支金丝楠木的柱子撑起整个大梁,房屋四处挂着绫罗软帐,殿宇中心支着一只巨大的炭盆暖炉。
我笑了笑,母亲,看来这些年……你过得很好。
母亲,这些年……女儿过得不好,一丝一毫一点一滴都不好!
炭火烧的安静,王后拿着银拨子在摆弄着炭火。我对她点头,涩然道:“安国不过是个寄托与念想,若是王后喜欢,那便合适。”
王后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那个内侍便退下了。
屋中琴声再次响起,还是那个清雅出尘的声音。我转头看了看侧方,是一年轻女子正在弹琴。
她身穿米色百褶牡丹裙,外面套着着朱红锦袍,锦袍上绣了金丝福纹。流云飞髻,额上覆着凌花装。分明妆容庄严华贵,却生的柳眉杏眼,气质里带着几分慵懒出尘。
她的琴声亦是如此,清丽而不黏腻。
她清和开口,声音懒懒,说道:“好一个安国不过是寄托与念想。国泰民安,正是如今繁盛各国的写照,看姑娘的意思,好像并不在意。”
对面坐在另一端的玄裳男子也开口应和,说道:“对呀,什么叫做寄托与念想,国泰民安难道不是我大姜的事实嘛?”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到身旁女子的琴声滞缓了一瞬。他看着对面的锦袍男子,眉眼中看不出喜怒。停下了琴,饮了一杯热茶。
我不理会这些小孩子的争辩,他们年龄虽与我相仿,但这群庙堂子弟,哪里懂得人生疾苦。于是我淡然开口:“想来是的。”
大概是我的态度太过寡淡,那红衣女子倒是打量起了我。
我身着白衣素裳,白锦上绣了翠竹,下裙上绣了宝蓝色穿花百蝶,蓝底珍珠绣靴。映着漫天的雪,同冬日里的雪一般清冷。
我对着王后躬身一礼,说道:“王后,弯月入得姜国宫中,只为像王后学的乐章琴音。弯月求学心切,不是是否可得娘娘教导。”
我弯着身,额前的纱帘略微下坠,侧面划出了半边侧脸。不偏不倚,正落入打量我的红衣女子眼中。
我瞟了一下,瞟到她神色中的一丝疑惑。
怎么,这丫头发现了什么吗?
我好不容易找到母亲,多想得到儿时的温暖、补清童年憾恨,自是决不容许任何人破坏。
我起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我还在犹疑,只听那红衣女子簌簌起身的声音,她向王后躬身一礼,说道:“王后既喜获门徒,且其好学如斯,黎烟也不好在此耽搁。况临近年关,黎烟初来,宫中有些事情需得布置,不知能否请太子殿下一同?”
想来那玄裳男子便是太子,他洒然一笑,应说当然可以,而后对着王后躬身一礼,说道:“母后,恕儿臣先行离开。”
王后笑的温婉慈爱,点头应着自己儿子离开。二人出门夹了几丝风雪,伴着寒意一同出了这宫殿。
再看我时,王后便没那么母爱慈祥了。她对我冷声道:“你这新册封的王姬,尚未礼成,便知道在我椒房殿逐客了?”她拨弄的炭火溅起几丝烟尘,冷声道,“一个铸剑的铁匠,也想学学琴棋诗书?”
我苦笑,说道:“是啊,一个铸剑的铁匠,也有她不该有的奢望。”我抬眼看她,唇角浮起笑意,说道,“不过铁匠总是很容易坏事的。将军铁匠也好,平民铁匠也罢。”
我看到王后瞬间抬眼,凝神仔细的看着我。
她猜到了白恒对她的威胁吗?她猜到了我吗?
屋内除了我俩,还有她的侍女还呆在她的身后,这是我最后的担心与挂碍。我问道:“我这铁匠是个粗人,不想别人看到我的手,不知王后能否差她出去。”
我提点了白恒,以母亲之聪慧,会清晓此种机密。可她只是摇头,说“这侍女是我陪嫁,没什么事情值得隐瞒。”她顿了顿又说,“不论是铁匠的秘密,还是你的手。”
窗外的雪声越来越大,寒气透过窗缝一丝丝渗进来,四周分明放了丝绸帐子,却还是挡不住冬日的酷冷。
我向炉边靠了靠,点上一杯热茶,是上好的武夷岩茶。
我举杯轻饮,说道:“其实我想学琴,只是因为小时候母亲弹琴很美。后来,她走了。”
我垂下眼睑,叹息一声,“大概是越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所以我很羡慕他们,”我又喝了杯茶,继续说道,“我很羡慕太子殿下、红衣女子,不因他们身居高位、生活优渥,而是他们都有着父母的关爱,家庭的温暖。”
王后放下了银镊子,不再去拨弄炉火,她双手交握,问道:“你不曾有吗?”
双手缴在一起,是紧张在意的下意识表现。
母亲,你会在意我吗?
我回忆起过去,只觉得回忆充满苦涩,连笑容都带了点酸。
我对王后说道:“有过一段很短的时日,而后便成为了过去。”我顿了顿,脑海中又浮起过去的回想,我说,“我的母亲曾告诉我‘孩子,不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我又倒了杯热茶,水汽氤氲,我沉声道:“后来,她便离开了。”
我抬眼看着梁上的雕龙绘凤,银鳞金彩,止着泪珠不要打湿面纱。我声音里带了哽咽,挣扎着说完我最后的心声,我说道:“我一直在强撑,撑着活下去,撑着见到她。撑着看日生月落、斗转星移。痴心妄想着有一天她再会揽我入怀,哄我入睡,弹着很好听的琴给我听,给在我睡前讲一些久远的故事。”
王后双目灼灼,她盯我良久,方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听出了,她话语间的颤抖。
我轻笑,泪水再也止不住,豆大的泪珠啪的一下滴落下来。
我卸去额前齐发处的金丝细链,摘下遮盖全脸的纱巾,无物遮挡,仔仔细细的看着她。说道:“我现在的名字叫做弯月。”
我盯着她,双目灼灼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可是在家乡,我的母亲尚未离去时,她叫我阿楚。”
王后腾地站起,指着我,半晌没有说话。
冬日里白天特别短,不知不觉便会入了夜。
天色暗沉了下来。
王后,抑或是说我的母亲。指了我很久,最终开口,声音颤抖不已,她说:“你是……我的阿楚?”
我的眼泪一串一串落下,我哭着点头。
她一把冲上来,双手捧着我的脸,看了好久,看的眼圈也红了下去。
最终她抚上我脸中的疤痕,含着泪问我:“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苦笑,对她说,我要为自己的冲动与轻率付出代价,也要给未来的自己一点提醒。
何况,我补充说:“这样带着面纱见到母亲,也会安全省事很多。如今大王已准许我出入宫廷。且他见过我的疤痕,也准了我白纱罩面。”我含着泪对她笑道,“这样母亲会很安全。”
母亲只是不停的哭,不住地和我说:“苦了你了,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母亲,我命数多舛,能有今日已然很是欣慰。
我很满足。
母亲转头说道:“琳琅,这是我的女儿,阿楚。”
琳琅一把跪下,也哭了出来,和我说道:“您就是阿楚小姐吧,娘娘这些年也很挂念您。”
我抬眼看她,真的吗?母亲?
母亲吩咐琳琅,说道:“交代出去,安国王姬是大王亲封的王姬,我便也收她为义女。今后王姬与太子及众位王子王姬一道,叫我母后。”她用巾帕擦掉脸上的泪痕,恢复了几分王后的庄严,继续交代道,“同时,赏安国王姬南珠一斛、东珠一斛、古玉十件、绢帛百匹、金珠百枚、古琴一张。一并给王姬送过去。”
我看着她,说道:“东西太多,实在贵重。况且,我更习惯叫你母亲。”
王后温柔的拉着我的手,一并坐在她身旁。还笼了狐裘披风给我。对我柔声说道:“你若习惯叫母亲,那便随你的意叫母亲。母亲虽不敢与你相认,可是要你堂堂正正喊我娘亲还是可以的。这些年苦了你,东西不比你二十年艰难生计贵重,你就拿着。”
我点头称是。狐裘与炭火,还有母亲的怀抱都让我觉得很温暖。夜暗了下来,大殿中没有其他人,琳琅一人执火点亮整个殿宇的烛灯。暖色的火光映亮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