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我看见自己的眼睛红红的，一张脸火辣辣的，要命的是，几乎是空着肚子，装了几杯酒在里面，整个胃部像有跃动的火苗在灼烧。
江秋月跑进来的时候，我正伏在洗手台上，一阵恶心之后，哇哇地吐出酒水。江秋月抚着我的后背，很是生气：“逞什么能耐？我看你，简直疯了！”我挥手，让她走开，不想让她看见我这幅狼狈的样子。在她面前难堪，这比酒精灼伤身体更难受。
第二天，对方说，同时相中了盛世广告和创意广告，要求拿出各自的策划案，一周之后比稿。
知道这个消息后，我攥起拳头，砸在工作台上，签字笔断成两截，在桌上跳了两跳，“啪”的一声，桌边的水杯掉在地板上，碎成了无数块玻璃片。秀才和余小曼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桌上的电话响了，江秋月说：“你进来一下。”
进了办公室，我一言不发。江秋月用手撑着额头，看着我：“祖宗，发那么大火干什么？把精力留着做案子呀。”
“这个单子，一定要接吗？”我也看着她，不转眼。
“都到这个份儿上，不努力争取，我们的功夫，谁买单？”江秋月站起身，走到我跟前，把手搭在我肩上，“我知道，你心里憋屈。可对客户，不虚与委蛇，怎么签单？”
我皱眉，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关于这个案子，后期的广告代理，让我有些忐忑。一时间，我也说不出来这种预感有什么依据。费那么多的功夫，心里却没有一点谱。江秋月以为，我仅仅是为酒桌上的事耿耿于怀吧？
“哪有这样的？对我们步月也不是不了解，还非要比稿，有必要吗？”我说，很是愤然。
“他们这样做，估计也是追求最大的广告效应吧。好了，别火了，好好做，行吗？”江秋月拍拍我肩膀，笑，“晚上，咱们回去做饭，做鱼香茄子，好吧？”说完，下意识地看一眼外面。
我点头，笑。江秋月的声音，轻柔甜软，有一种让我着迷的魔力，带给我一种愉悦的体验，根本说不出“不好”。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那种感觉，像是用手触摸春天刚吐绿的叶蕊，有颜色，有形状，有味道……
（二十二）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比稿的时候，从葡萄酒市场分析到活动框架以及宣传推广计划等等，对方都不满意。江秋月承诺改进，对方负责人两手一摊，说：我们再研究研究。
回到公司，余小曼说：咱们还改吗？
“改什么？啥事儿一‘研究’，就没戏了。”我有些没好气，辛苦了这么久，结果像猴一样，被耍了。
葡萄酒展会，秀才偷偷去探情况，回来后就变得气愤填膺了：“额的个娘哎，差不多就是用的我们的策划。”
“下次再同意比稿，我就是傻冒！”余小曼睁大眼睛，嚷嚷。
下班的时候，秀才偷偷把我接私活的钱递给我，说：“下次，可别再接了。怎么说，也是背着江总……”
我拍拍他膀子：“要不要再来句‘子曾经曰过’，警示训诫一下我呢？”然后，抽出一小叠，递给秀才。
“算了，”秀才推推眼镜儿，“你改天请我吃顿饭，权当封口费。”
秀才走后，我把那叠钱放进包里，刚挎上肩，发现江秋月倚在办公室门口，静静地看着我。
晚饭的气氛有点沉闷。吃完晚饭，我洗碗，江秋月在旁边擦碗。
“茉茉，你需要钱吗？”到底，她忍不住了，问我。
我没摇头，也没点头。江秋月往碗盘架里插盘子，盘子和金属发出刺耳的声响。“你倒是说话呀！”
见我不吭声，江秋月脸色开始变得铁青：“如果仅仅是因为钱，你可以跟我说，犯得着这样做吗？”
“我怎样做了？”我纳闷了，江秋月到底在想什么？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比别人清楚吗？”江秋月的声音，高到我吃惊的地步，平时对我，都是轻声细语的。她愤怒的样子，让我措手不及。看着她解下围裙，转身走出厨房，然后，听到她房间的门重重地关上，我呆立在洗碗池边，一会儿，感觉到面颊上凉凉的，用手指一摸，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吗？因为下班的时候，吕秀才拿钱给我，她看见了？可是，接私活，我也没有耽搁公司的工作呀，不都是下班后做的吗？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如果为这个，过几天，你自己就知道答案了。
晚上，躺床上的时候，越想越觉得不对。就是揽私活，她也不至于对我这么大为光火。难道，是觉得我把案子贱卖给那家红酒公司了？然后，让公司蒙受损失？可是，她会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一夜胡思乱想，捱到凌晨，我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早上起来，桌上放着早点。洗漱完毕，从卫生间出来，江秋月已经不见了。
我没有心思吃东西，懒懒地关上门，下楼，径直出了小区，伸手拦车。
“上车。”江秋月的车停在我面前，看着我，而我，除了从她宽大的墨镜上隐约看到我的影子外，看不见她的表情。
“上车呀！”见我呆在那里，江秋月喊，打开副驾驶室的门。
江秋月去停车的时候，跟往常一样，我先进了电梯。
江秋月进来后，把秀才叫到了办公室，许久才出来。见我看着他，秀才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招了？”我盯着他看。
“大，别那样看人，行不？”秀才朝我摆手，“你那眼神，简直可以杀人于无形。”
“你个叛徒。”我哼一声，冷笑，“秀才，你这样子做，可是自绝于人民，别怪我不仁义。”
“天地良心，我就说了一半实话，怎么又成人民公敌了？”秀才满是委屈。
正好，余小曼端来一杯速溶咖啡，递给我，我转手搁在秀才工作台上，对着杯子，用拇指和食指做搓捏状，似笑非笑地说：“秀才，七步断肠散，早喝早痛快。”
秀才扶扶眼镜，咬牙：“四川妹崽，惹不起！”
“是这个道理，不过，明白得太晚了。”我瞪眼。秀才捧着咖啡，转身去看他电脑。
抬头看向江秋月办公室，视线撞到她的双眼，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看到我回头，她走向了旁边的饮水机，若无其事地。
她的办公室，有一台饮水机。
（二十三）长恨人心不如水
晚饭的气氛，依旧沉闷。吃了一半，我放下碗筷，起身。江秋月伸手按住我肩膀，说：“再吃一点，当陪着我。”
我坐下来，盯着碗，用筷子挑着米粒，索然寡味。
“茉茉——”江秋月唤我，又用左手撑住额头，“生我的气吗？”
说真话，我心里很难过，只因为江秋月的猜疑。所以，我点点头，然后抬头看着她：“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对不起，是我不好，看到吕致远拿钱给你，心里就有了不该有的念头。我以为——”江秋月话还没说完，我打断她说：“你以为，我出卖公司利益，是吧？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不堪的人吗？！”
江秋月张开嘴，瞪大眼睛，以一副惊愕至极的表情看着我：“你在说什么，茉茉？”
“不是吗？这次葡萄酒展会和广告代理都没成功签单，你以为我私下把策划包括报价全透给他们了，对吗？！”我“啪”地放下筷子，起身，端着碗往厨房走。
“你脑袋里都想些什么呀？”江秋月跟进来，站在我身后，说，“我以为你和吕致远……算了，不说这个了。总之，我没想过你会置公司利益于不顾。”
睡觉的时候，江秋月在外面敲门。“门没锁。”我闷声说。
“茉茉，如果，你需要钱，告诉我一声，行吗？”江秋月把着门框，说，“早点休息。”
我需要钱吗？需要她的钱吗？
连着几天，江秋月都在外面应酬，叫上业务部经理，没有带上我。正好，我想独处一些日子。每天晚上，听到她的开门的声音，我便闭上眼睛。照例，她先进我房间看看，见我睡下了，替我拉拉被子，关了灯便出去了。
我们的话，越来越少。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我和她坐在餐桌上吃早点。我低着头，又一声不吭地嚼面包，喝牛奶。
“再喝点，看看你，都瘦了。”江秋月拿过我的杯子，又给我倒牛奶。
“茉茉——”她递给我杯子时，说，“我们出去玩两天，好吗？”
“去哪儿？”我看着她，心里已经知道她早安排好了，她说的话，几乎就是决定，哪里是和我商量。
“三亚，我已经订好机票了。”她说。
果然。
“别不开心了，没对你说，是因为——”她伸手，覆在我手背上，“因为，你说过，你想去三亚。”
我说过吗？不记得了。但她说过的话，她喜欢的东西，她惯有的细节动作，我也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