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陪着她,我的脾性能好得出奇。
这一点,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吃惊。中学时,曾和杨小诗去面过相。那些名扬十里八乡的“半仙”们听了我的生辰八字后,闭眼掐指,我的命运便在他们的指节碰触间跌宕起伏,然后我将其汇总得出一个结果:五行缺金,多火,无人能降。向南,得遇贵人。
我对江秋月讲起这些,原本是想把它当作一个笑话,逗乐。没想到,她听得津津有味儿,临了,说:“有的东西,没法儿用常理解释的时候,信,有何不可?”
“那你是我命定的贵人了?”我睁大眼睛,“江贵人?”
“给我安排个宫殿呀。”江秋月拖长音调,“好歹是个贵人。”
“就随朕入住未央宫吧,爱妃意下如何?”我笑,学她的音调,“一世情缘,长乐未央。”
江秋月撇嘴:“还有那什么小玉儿,皇上也考虑给她加封吧。后宫资源不足,多多扩充点,以便夜夜春宵。”
“好啦,”我搂过她肩膀,“别瞎说了。”我的心,不就是一座小小的城堡吗?除了她,还能住进谁?
而我,心下却觉得,“半仙”们给我预定的命运到了这时候,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似乎,内心桀骜不驯的自己,已经被面前的这个女子降服了,一匹烈马,成了温顺的小绵羊。
张爱玲说她遇到胡兰成,便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的心是欢喜的,然后在那里开出一朵花来。
我呢?在江秋月的面前,心甘情愿地为她做着自己能做的事。我没有经天纬地的才能,也不想要轰轰烈烈地爱个死去活来。我只想守着她,静静地守着她,要一份平淡却安稳的幸福。
“茉茉,我想你在我面前,做真实的自己。”江秋月认真地对我说过,“不然,会让我觉得不安,辜负你的不安。”
在她面前,我就像一个透明的物体,藏不住心事。她的话,莫名的让我有些心慌。
翻开日记本,却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半晌,纸上留下几行诗歌: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三十三)流出古今秦汉月
2006年春节,公司快放假了,令我有点意外的是,江秋月没有回去的动向。
“和我去都江堰,好吗?”我看着她,期待着那个字从她嘴里蹦出来,就像等着朝阳跃出云层,跳上地平线。
“好。”她的话一说出口,我的双手已经把她搂在怀里,怕她反悔,又说:“说定了啊,我订两张票。”
江秋月握着我的手,嗔怪:“难道,还要盖章才能生效?”勾住她纤长的食指,再对着拇指按下去。趁她不备,亲她嘴唇:“这里,也盖上了。私人重地,闲人免碰。”
“屁孩儿……”江秋月笑,环在我腰上的双手紧了紧。
除夕头一天的下午,我再次回到都江堰。和上一次回来不同的是,我的身边还有一个江秋月。随着离大哥家越来越近,她的神色越来越慌张。
“茉茉……”她低喊我。“没事儿。”我拍拍她的手。父亲最疼我,对我的朋友,也会当自己的孩子对待的。
“茉茉——”她又唤。“别紧张,好吗?”我笑,看着她,“我爸他们都比我待人好。”
我说的全是实话。从小到大,兄妹三人,就我的脾性最不好,集合了爸妈性格中所有不好的因子。
知道我要回来,父亲带着安安早已经等在巷口了。
“爸!”父亲站在冷风中,微笑着看我,我喊他,他又看向江秋月。
“叔!”江秋月笑,两弯月牙。
父亲又看着我。我赶紧说:“爸,这是我们公司经理,到四川来考察下广告市场。”
“哦,这样啊?”父亲笑了,“正好,就在我家过年吧。”
回来之前告诉父亲,我想回乡下过年去。好些年没在乡下过年了,最重要的是江秋月和我在一起,我不想让她在大哥家有拘束的感觉。
父亲和安安接过行李,说已经准备好了过年的东西,大哥到时候开单位的车送我们回乡下。
安安跟在江秋月后面,到家了,还不住地拿眼看她。“安安,老盯着阿姨看,没礼貌。”我说。江秋月呵呵笑了:“安安是吧?真可爱。”起身去开行李箱,拿给安安买的遥控飞机。
我拉过他,压低声音:“干嘛老看人家?”安安也小小声地说:“灵儿啊!”我摸不着头脑了:“什么?!”安安眨眨眼,看我:“灵儿都不知道?这个阿姨,有点像她,《仙剑奇侠传》里那个……”
安安拿着遥控飞机飞跑着下楼,江秋月喊:“慢点,哎,你慢点儿!”眼睛追随着他的背影。
看她凝视着安安的眼神,我知道,她想孩子了。
“累吗?”我问江秋月。她摇头。“出去走走?”我征询她的意见,也因为不想她闷在屋子里。
一路步行去南桥。和江秋月站在古桥上,看浩浩岷江水,无语涌流。
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余秋雨观水访山后留下的墨宝,成了都江堰的旅游宣传口号。来到都江堰,最值得一看的,是这里的水。
这里的每一条街道,在上中学时就已经印上了我的脚步。牵着江秋月的手,径直到了伏龙观。发源于北方高原的江水急流浩荡,精神焕发地一路飞奔,一直到江心的鱼嘴分水堤,岷江至此分为内外二江:外江,俗称“金马河”,是岷江正流,主要用于排洪;东边沿山脚的叫内江是人工人工引水渠道,主要用于灌溉。
鱼嘴分水堤加上飞沙堰溢洪道的泄洪排沙功能和宝瓶口的节制闸作用,科学地解决了江水自动分流、自动排沙、控制进水流量等问题,消除了水患,使川西平原成为“水旱从人”的“天府之国”。
江秋月不住惊叹。公元前251年,古人就懂得了治水三字经(深淘滩,低作堰)、八字真言(遇湾截角,逢正抽心),这种因势利导的智慧,时隔两千多年,仍然让今天奔涌的江水服服帖帖。甚至,这些治水箴言,也成了治人治世的真谛。
所以,气势宏伟环境清幽的二王庙,供奉着李冰父子的精魂,恩泽长流,在江涛轰鸣和钟鼓声乐中,接受着后世民众的膜拜。李冰,他是成都平原的神话。
紧握住着江秋月冰凉的手,颤颤巍巍地走在古索桥上,视线投向脚下义无反顾的江水,一片白花花的世界,挟着寒风,卷起白沫,不由升起一丝丝寒意。
“知道吗,这座桥,还有一个名字?”一手牵着江秋月,一手拽着桥索,我说。“什么名字?”江秋月攥紧我的手,声音有点颤抖。
“夫妻桥。”我答。江秋月噗嗤笑出了声:“是你杜撰的吧?”
我认真地说:“真的,为了纪念清代一对建造这桥的夫妇,起初叫‘安澜桥’,人们叫它‘何公何母桥’,也就是‘夫妻桥’。”
“是吧?”江秋月将信将疑。这句“是吧”是她怀疑时的口头禅。我笑,不再解释。
登上秦堰楼,迎风而立,极目眺望,都江堰三大水利工程、二王庙、玉垒雄关、岷岭雪山、古驿道、青城群峰尽收眼底。满眼的秀山清水,令人心旷神怡。
“四川,真是个好地方。”江秋月感叹。
在我心里,鞍山,也是一个好地方。这座城市,记录下了我此时此刻爱恋着的这个女子过去的点点滴滴。因为这个女子,这个城市,因此不再只是一个陌生而抽象的符号。爱上一个人,恋上一座城。这话,说得真好。
(三十四)流光容易把人抛
四点多钟,大哥和大嫂回来了,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要回,一起回吧。”哥说,“好几年没在老家过年了。”
“前几天我才回去把被子翻晒过,”父亲说,“灶屋里也收拾过了,回去就能开伙。”他的喜悦,刻画在眉眼之间,毫不加掩饰。
回到乡下,天色已晚。知道我们回来了,隔壁的大伯、二爹都过来打招呼,满满的一屋子人。过节了,堂兄堂姐都会回来,给逝去的祖辈上坟,聚得很齐。伯妈、二妈去地里弄了新鲜的蔬菜送过来。
给江秋月介绍这些亲房,完了,她小声说:“你家咋这么多人?”祖母共育有十个儿女,三男七女,父亲排行第九。祖母在世的时候,过年的时节,她没见着,那才是盛况。一大家人,得分成五六桌吃饭。在她八十高寿的时候,来贺的亲友络绎不绝。整整五十桌的桌席,从堂屋一直摆到院子,然后到了院前的大路上。祖母不在后,就各家过各家年了。
晚饭很丰盛,满满一桌子菜。江秋月给父亲买了两瓶茅台。父亲一叠声地说:“太破费了,这酒,太贵了,中央招待外宾的。”他的话倒不是客气,上次回来,我给他买的舍得和陶醉,他还叨了我半天。这么多年,他俭省惯了。
父亲不停地叫江秋月夹菜,说:“姑娘,也不知道你习惯不习惯川菜。”一边又责备我:“茉茉,老大的人了,不懂事。”
我给江秋月夹了一片牛舌,笑:“成都人都知道的‘夫妻肺片’,尝尝。”立刻感觉到脚背有些痛,低头一看,江秋月的脚正往椅子边撤退。
“味道真好,很脆。”她的脸上漾起笑,满是无辜。敢情,她以为我把这道菜名儿用来影射我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