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个声音,“玉人?”
石霂浑身一震,眸子里就现了杀气。
“竟然真有玉人?”那个声音显得极为讶异,“这异香正是玉人之体。”
话音落时,便见眼前一个轮廓渐渐清晰,那人从头到脚裹在白袍中,缓缓出现在石霂面前。
石霂一眼就落在了这人手上的红心菩提上,顿时目光幽幽深深,望着那白袍人不做声。
那人呵呵一笑,“你竟是玉人?竟在此地失了身子。”遂把目光落在被石霂紧抱在怀中的楚离身上,“还给了个姑娘?暴殄天物。”
石霂握紧了双拳,听这人对自己如此品头论足,胸中怒气横生,却不能发作,只得咬紧了牙关强忍着。
“不如许了我?”白袍人又道,“不然,以你现在的虚弱,只怕一会儿闻香而来的人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55章 钗头凤45
天堑中骤然狂风肆虐,白袍人衣角生风,仿佛融入了风中,动作极快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要欺身至石霂身前,却在七步外被拦住了。
“缺月阵?”白袍人惊了一下,“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本事。不过,你能撑多久呢?”缺月阵主要依靠布阵之人的时刻操控,才能变幻莫测,借风借月借助一切自然力量阻挡外来入侵。可倘若布阵之人力竭,缺月阵就会不攻自破。白袍人显然对玉人体质极为了解,《黄帝内经·素问篇》有记载,女子之体分为不同的类别,在和|合之术上,最养男|根的女人便是玉人。玉人乃天生极品,万人中难寻一人。玉人天生体质阴寒,一旦破瓜,将携催|情异香,且此后自成媚体,若得此女双|修,必然有如神助。不过对女子来说,就没什么用处了。女子质同,属阴,不若阴阳调和可助男修。破|瓜之日,玉人体虚,须得三日才能复原。而且尤为重要的是,只有阴阳交合,才能化解玉人寒气。然而石霂竟然给了一个女子,白袍人深觉玉人好磨镜是暴殄天物。
石霂面色苍白,下意识地抱紧了楚离。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但是她另有打算。从她幼时被掳走那次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今日的准备。
“离儿,对不起……”她喃喃说罢,握紧了腰间的短匕。那短匕约有手掌长短,藏在掌心不易发现,却又足够贯穿心脏。
缺月阵力量越来越弱,白袍人岿然不动,许久,忽然道,“来了。”
石霂一怔,也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脚步声。那些人……那些人都是为她而来。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她姓甚名谁,甚至从未见过她,可都对抢夺她趋之若鹜。他们是把她当成一件工具,一个玩物,一个可以任由他们驱使的玉人。
石霂心头激愤,她恨死了自己生为玉人。恨,无比的恨。
二十三年的光阴,本以为已经抹去了她心头强烈的恨意,可此刻这些蛰伏的剧烈情绪都迸发了出来。让她双眸森寒,戾气外放。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的身体却越来越弱,缺月阵的威力也开始大减。石霂低头,吻了怀中的楚离。而右手已经攥紧了那柄冰凉的短匕,士可杀不可辱。
楚离睫毛轻颤,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徒儿,你们跑到哪里去了?”
是她们的师父,成公兴。
“师父……师父……救我!”楚离皱眉,“不不不,救师姐,师姐!”她神智不清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仍旧以为石霂消失了。
便听得一声成公兴长叹,“唉!痴儿!”
石霂撑不住了,缺月阵瞬间不攻自破,白袍人放声大笑,“没想到竟让我得了这玉人!”
然而他话音刚落,忽然眼前起了白雾,不知道怎么回事面前的两个人竟然就凭空消失了!白袍人大怒,“谁敢虎口夺食!”
就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平空出现在他面前,个头不高,肤色黝黑,像个农夫似的。
“你是谁!找死!”
出手强攻时,却见那老头儿纹丝不动,白袍人用上了十层功力,那老头却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等他当真攻到老头儿面前时,却听老头叹气,“心术不正,邪祟行事,若留你只怕也是祸害。”
白袍人大吃一惊,都没看见老头儿有任何动作,忽然觉得全身力气好像被什么泄去了似的,他数十年的修为竟在此地一朝丧尽,“不!”他一声撕裂的嚎叫,便如同一滩烂泥似的倒在地上,白袍被狂风吹起,里面钻出了一个黑瘦黑瘦满脸皱纹的老头来,形容枯槁,神情委顿,“不……”
他抬眼看见仍旧纹丝不动的老头,竟见老人家周身白光烈烈,似要羽化飞升。唬地白袍人连连叩首,“求上仙饶命!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然而那老人家只是摇了摇头,“善恶到头终有报,你自作孽不可恕。”说着话时,双手微微开阖,背对着那白袍人虚空化了个圈。白袍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知道自己是遇上了真人,除了求饶之外再不敢想别的了。
可那老人家却在画完圈之后,就消失了。
石霂却怔住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了浓雾,重重地将她和楚离裹住。但奇怪的是,她二人虽被浓雾包围,头顶却是风消雾止,一片清风白云。甚至还暖洋洋的,不知道不知道何处竟有源源不断地热力围住了她,让她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石霂不明所以。再看看怀中的楚离,仍旧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难道这里又换了阵法?
石霂胆战心惊。
然而面前却忽然掉落一个不明物体。石霂定睛一看,竟是那红心菩提。她连忙捡了起来。还没回神呢,就听得“哎呦”一声,她们的师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师父?!”石霂大喜过望,“师父!”
“哎呦!”成公兴抬起一只脚,揉着脚趾,“这地儿真不好玩。”
石霂惊喜不已,险些哭了,“师父,您怎么在这儿!”
“哼,你们两个小毛丫头,还敢说!”成公兴几乎要跳了起来,“我一回去,两个丫头都没了,大逆不道!”
石霂也心虚,连忙道,“对不起,是我们的错。”
成公兴摆了摆手,坐在她们身边,“离儿还没醒?”
“是,师父!”石霂急道,“您快看看她。”
“我不看。”成公兴扭过脸去,“她老跟我对着干。”
“……”石霂哑口无言。她们的师父素来孩子气,想到什么是什么,随性极了。不然也不能跟楚离三天一小打两天一大闹的,这会儿看样子确实是生了楚离的气,说不看就绝对不会看的。
“师父……”石霂软了声音,哀哀求道。
“撒娇也没用,”成公兴不领情,“哼,让你们好好跟我修行,非得整出些幺蛾子,不开心。”满脸不悦,于是竟然站了起来,“我走了!”
“哎——师父!”石霂急了,“师父……”急的她拉住了成公兴的衣袖。
成公兴甩了一下没甩开,这才问道,“要让我帮忙也可以,但是你们得乖乖跟我回去。”
“好。”石霂话音刚落,成公兴就拦住了她,“别答应那么快,听我说完。”
“第一,你不得动情。”他负手道,“你体质特殊,一动情就引来邪魔外道趋之若鹜,不好。回去之后,清净孤修,不可再诱导楚离。”
石霂怔住了。
“其实你是天生仙体,若能善加修持,他日必将有大成。心不动则气不乱,气息稳而万物存,自当无病无灾。不然,谁也救不了你。”成公兴又道,“第二,你要放下仇恨。贪嗔痴是大忌,清静无为,泛爱天下是修道根本。”
石霂沉默了下来。
成公兴一声长叹,“痴儿,痴儿!你二人何以至此!二十余载未能泯灭你心头恨?”他摇了摇头,“你恨难消,离儿意不平,本是两棵好苗子,偏偏看不破这一关,可惜,可惜!”
“师父……”石霂神情复杂,语含祈求,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楚离意难平,是因为楚离对这个世间始终抱有希望,不希望人间如此愚昧荒唐。双亲不恩爱各行其是,世道魍魉横行害楚离一生,意如何能平!所以一颗赤子之心总想要去改变这个世界。但只怕究其一生也难达成。而她自己……石霂垂了眸子,恨难消,恨难消,深仇大恨,又岂是轻易能消的?她国破家亡之恨,生为玉人之恨,年少被掳走之恨,父死亲亡娘亲被强迫改嫁之恨,颠沛流离之恨,她所遭受的一切让她心中生恨,这些恨,哪一个能消!
“罢罢罢,”成公兴无奈摆手,“可知无情大爱入道易,以情入道者难啊!一入红尘陷百劫,道心何在恐难求。然则各人皆有各自造化,我与你们师徒一场,缘分将尽,日后你们好自为之,切勿一念之差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师父?”石霂大惊,“此话何意?”
成公兴却只是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他便挥了挥手,顿时云销雨霁,风也停了。石霂就看见渠迪就在不远处,一脸严峻地站在原地,丝毫不敢再走动半点。说到底上谷公主也是个聪慧至极的,在发现自己和石霂走散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停下来,在原地再不移动半步。
“下山去吧。”成公兴不再多说,话音刚落,石霂惊奇地发现,她们一行人竟然已经到了山脚下!!
连上谷公主都目瞪口呆。
成公兴道,“倘若你肯收心,这些于你也不过是寻常功夫。”话是对石霂说的,石霂抿抿唇,心头滋味难言。许久,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师父,为何你要我们回去的条件里,没有提离儿?”
“楚离?”成公兴目露惋惜,“她本天赋道心,澄明无垢,若是潜心修行,日后成就必不低于为师,可如今只怕已难回头。”又无奈看一眼石霂,“源头在你。”
石霂一震,“什么?”
“世事难料啊!”成公兴长叹一声,不肯多说,转个弯就没了影。
渠迪久久才回过神来,“老人家……是神仙?”
“不知道,”石霂也眸色复杂,“以前并未见他有如此神通。想必是才不外露。今日此举,多半是为了震慑于我。”
渠迪心神俱震,万万没料到今日竟真见到神迹。许久才看向楚离,“国师还没醒?”
“嗯。”石霂望着楚离,暗自握紧了掌心。成公兴虽未肯说完,但石霂也猜出了他的意思。楚离一生真正的劫,恐怕就是她石霂。英雄尚且难过美人关,情劫最难。仔细想想,除了她石霂之外,楚离何曾当真在意过什么?没有。除了石霂之外,楚离对任何事都能得之欣然,失之坦然。
然而石霂不知道的是,但凡动情,便五感皆动。情爱能彻底改变一个人。更何况已入红尘,便不能不受浸染。楚离心性尚未足够坚定,而今再难回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