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经是经年的痕迹,如今却依然显出狰狞之态。便似那冬日的寒霜落在红梅上,沧桑而又烈然。
赫连霂弯了唇角,“不疼。”
楚离怔怔的,给她梳头画眉,最后插上了那根白玉簪。
赫连霂自己带上了面纱,楚离道,“你很好看,为什么要带面纱呢?”音落就想到她脸上的疤痕,又道,“那疤也好看。”
赫连霂笑出声来,“离儿真会说话。”就朝楚离眨眨眼,拉着她的手道,“多谢离儿为我梳妆。”
她们距离太近了。不知是不是赫连霂有意,楚离只觉得自己与她呼吸相间,似乎稍微动一动,就要吻上她了。楚离心脏处发疼,一直在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似的。她连忙后退一步,“师姐,时辰不早了,再过一会儿只怕宫里要来人宣旨,我先去厨房看看。”
她夺门而出,却在转身时扫了一眼那床榻,太子和她真的是……同床共枕吗?
楚离垂眸,逃似的快步离去。房间里只剩下赫连霂一个,望着她逃窜的背影,幽幽一声叹。便无力似的坐倒下来,失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难道……一切都只能重新来过了吗?
她又是一声叹,闭上眼睛,掩去所有情绪。
☆、第62章
赫连霂仍然带着面纱,和南朝太子刘宋坐在一处。首座自然是皇帝,右侧坐着皇后,左侧坐着太子拓跋晃。
楚离坐在左边第三位,她后面竟然是崔浩。右侧第三是乐安王,之后是上谷公主。余下的拓跋赞和拓跋余也分别坐在一左一右。
可是还没等宴会开始,皇后就咳嗽起来,似是身子不适,面色极为苍白。拓跋焘忙令御医前来看诊,说是皇后体弱,不宜劳累。拓跋焘就令人将皇后送回了寝宫。
皇帝道,“南朝太子携太子妃前来贺喜,朕实在高兴。共饮此杯!”皇帝一举杯,大家谁敢不照做?第一杯酒竟然不是敬拓跋晃和他儿子,而是敬了南朝赶来的太子和太子妃,这算是给足了南朝面子了。
这是喜庆之宴,一场宴会快结束时,楚离看见上谷公主一直在给自己使眼色。她不明所以。
太子拓跋晃说,“南安隐王也千里迢迢赶来为皇太孙庆生,本宫十分高兴,共饮此杯。”
说话时,眼神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楚离。
楚离一惊,吴王竟然是南安隐王?她可没忘记这个名讳。当初她第一次从平城离开时遇到的那些杀手,不就是声称是南安隐王的人吗?楚离不由得目光锁在了吴王拓跋余身上。
皇帝笑道,“吴王还有这个别称,有趣。等你成亲之日,朕就赐你这个新封号,如何?”
吴王连忙跪谢,“多谢父皇!”他吴王的封号也才得来不久,没曾想不过太子一句玩笑,竟又为他换了个封号。可见太子权势多诱人。
宴会毕,刘劭带着赫连霂先行告辞,楚离却被上谷公主叫住了。
“公主?”
上谷公主道,“你跟我来。”带她到了僻静处,“国师,石姐姐的事情,你……”
“石……石霂,”楚离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师姐原来是叫石霂的,可现在该做赫连霂。”
上谷公主沉了声音,“不管怎样,国师,请你不要冲动。”
“冲动?”楚离挑眉,“为何?”
上谷公主打量她神色,咬牙道,“虽然你和石姐姐两情相悦,但现在她既然做了南朝太子妃,国师,还望你权衡利弊不要做出伤人伤己的事情来。”
楚离听着,觉得奇怪。但她又不知道上谷公主在说什么,只好装作听懂的样子顺着拓跋迪的话说,“做了又怎样?”
上谷公主倒抽一口冷气,“国师,如今南朝太子在我北魏境内,若是他和太子妃在此出现任何差池,只怕要引起两国战乱。况且,大魏现在正与北凉交战,无暇南顾,国师请为天下黎民百姓着想,不要轻举妄动。”
楚离越发觉得不对劲。上谷公主竟然说两情相悦!她和师姐怎么会两情相悦?楚离胡乱应下,“我自有考量。”
于是心里更加乱了些。信步走到一处隐蔽处,不知这是哪里,楚离停了下来。她需要冷静冷静,理清这些关系。
上谷公主在她离去之后,心事重重。都没听到身后左昭仪的声音,“迪儿。”
“姨娘!”上谷公主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来的?”
左昭仪道,“来了有一会儿。”她看着上谷公主,“你把高平公的案子推给了那小国师,虽然救了我,但……只怕北凉危矣。”
“姨娘,北凉必灭。”上谷公主声音冷然,“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
左昭仪叹气,“你既然将小国师当做棋子,又何苦为她殚精竭虑?”
上谷公主一怔,“姨娘不要胡思乱想。”
“迪儿,你瞒不过我。”左昭仪道,“如今我虽然没有被打入冷宫,但我宫殿处也已经与冷宫无异了。人情冷暖看多了,竟然也看懂了你。”她幽幽道,“你之所以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小国师身上,是因为你确信皇上不会动她。她并不会因此事受到任何处罚。”
上谷公主面色冷淡,“这样不好吗?她没事,你也没事。大家都没事。”
“可是李大人会死。”
“左昭仪!”上谷公主拔高了音量,“弃车保帅,你不懂吗?”她深深看了一眼左昭仪,意味深长地道,“我不会让国师出事的。左昭仪,我可保你,自然就可以保她。”
左昭仪一震,“可北凉就这样亡国了……”她泪泪满面,“我的国人,我的家人,就这样死了……”
“战争不可能没有牺牲。”上谷公主说罢,高声道,“左昭仪累了,来人,送她回去休息。”
左昭仪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可上谷公主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左昭仪身子不适,这段日子就不要让她出来受冷风了。”宫女扶着左昭仪离开之后,上谷公主才松开了紧握的双手,颓然下来。
“你未免太天真了。”她喃喃道,左昭仪眷恋故土之情可以理解,但是,如今身在魏宫,便该是魏人。不然依着她父皇的心性,只怕左昭仪也性命难保。而她上谷公主,又岂是真的能瞒住皇帝耳目?上次皇帝说的那句话,她可还清清楚楚的记得。一直以来,她体恤左昭仪的心情放任左昭仪,可而今,宫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便是她自己只怕也时时刻刻都在皇帝耳目控制之下,何况左昭仪?为今之计,她不仅不能和左昭仪走太近,甚至不能让左昭仪再有异动,不然只怕自己再难保住她。
至于国师楚离——上谷公主咬紧了牙关,楚离是无辜的。甚至,楚离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可以利用楚离,但绝不许楚离当真出事。现在,她走的每一步,都举步维艰,高平公一案关系太大,任何人牵扯到只怕都要难逃一死。唯有楚离会是例外,因为楚离是她父皇另一个计划的重要棋子,无论如何,至少现在她父皇是绝不会动楚离的。
只是,她希望楚离不要因为石霂,不,赫连霂轻举妄动。不然,引起两国战争,便是她父皇只怕也得弃车保帅,提前弃子。她跟楚离说了那么多,也不知道楚离有没有听进去。
可是她和楚离都不知道,赫连霂和刘劭刚出宫,就被吴王截住了。
☆、第63章
“太子妃。”吴王目光咄咄,“不知可否让本王一见真容?”
南朝太子刘劭厉声道,“吴王如此无礼,这是你们北魏对我宋皇族的态度吗?”
吴王的眼神却没有离开赫连霂,“太子有所不知,本王府上有一爱妾,私自逃离不知所踪,看着倒与太子妃有几分相似。”
“放肆!”刘劭大怒,“吴王府上一个姬妾,如何能与本宫的太子妃相提并论!吴王莫不是有意挑衅?”
拓跋余脸上阴沉之色一闪而过,却道,“本王绝无此意,只是不知道什么人才能成为太子您的爱妃,不过好奇罢了。”
赫连霂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才开口,“我们南朝不比你们大魏,女子轻易不向外人展露样貌,只怕要让吴王失望了。”
“果然是你。”吴王眼中欲喷火。可赫连霂就是要让他确认自己,这会儿只当听不见他的话,站在刘劭身后说完就再不发一言。
“这个规矩我是知道的,”说话的竟然是不远处走来的崔浩,三人一见到崔司徒,连忙问好。连吴王也不敢太放肆了。
崔浩像他们施礼,笑道,“南朝民风向来保守,女儿家貌不可外露,下官有所耳闻。”又道,“想必吴王不太了解南朝规矩,冒犯了太子和太子妃,误会误会。”
“哼,”刘劭冷笑,“失陪。”就拉住了赫连霂手腕,她挣扎了一下,但眼下情形显然不合适,便和刘劭一起上了轿撵赶回国师府。
掌中皓腕滑腻柔软,刘劭心跳不停,送赫连霂上了马车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却不妨赫连霂眉间微蹙,目光凛冽地望了他一眼。刘劭冷不丁吓了一跳,却不敢对她无礼,只好讪讪退去。
赫连霂揉了揉眉心,心思百转,出神许久。
崔浩目送他们离去,又跟吴王告辞,正要走时,忽然又内侍来宣,“崔司徒,皇后娘娘召见。”
“微臣领旨。”崔浩随内侍而去。一众散了宴席的人,也没有在意。毕竟崔司徒一向是皇帝宠臣,又是原国师寇谦之的弟子,经常随皇帝出入内廷,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皓月当空。内侍刚带崔浩进入后廷就止住了步子,“皇后娘娘说,请您自行前去。”
崔浩垂眸,“是。多谢带路。”就塞了一锭银子给那内侍,内侍喜笑颜开地去了,崔浩悄悄吐出一口气,进了后廷却并未去皇后宫殿,而是绕到了宫殿后角的偏僻处,那里有一处凉亭,隐蔽在假山之后。
果然,凉亭里站着的那个娉婷玉立的人,不是皇后娘娘还是谁?
崔司徒眼神柔和下来,走了过去,“参见皇后娘娘。”
“坐。”赫连皇后神情淡淡的开了口。按理,崔司徒是不该和皇后娘娘平起平坐的,但是赫连皇后一开口,他就坐在了皇后身边,“身子又不舒服了?”
赫连皇后抿抿唇,“无妨。习惯了。”径自给崔司徒倒了杯酒水,递给他,“你不要冻着了。”
“多谢娘娘关心。”崔司徒唇角含笑,接下她的酒盏,“你有心事?”
赫连皇后顿了下,“今日宴请的南朝太子妃姓赫连?”
“是呢,”崔浩神情一顿,“可巧和娘娘您一个姓。”
赫连皇后看他一眼,“司徒大人可知她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