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咬牙点了点头。
“唉!”赫连霂沉声一叹,“如果,不报仇呢?我想办法让你摆脱这里的困境,离开此处,我们一起归隐山林呢?”
“师姐,”楚离眸子阴厉,“我咽不下这口气。”
赫连霂捂上了她的眼睛,心底发颤。这个楚离已经不是她的离儿了。她哑声道,“好,那,我们就出了这口气。因为这天下所有的负心薄幸的恶徒!”师父一直都在说,希望赫连霂能抹去仇恨。当她知道自己终究命不久矣时,那些仇恨都淡了去,心中只剩下残存的温暖和爱。可当楚离如此愤恨时,便点燃了赫连霂心底的恨,她这一生所背负的仇怨才是难以磨灭!
☆、第80章 种子
距离立秋还有五天,天师道场已经在崔司徒的主持下紧锣密鼓地张罗开来。
赫连霂一直称病,留在国师府,她自然知道自己此举给南朝带来不少压力。毕竟她顶着个太子妃的名头,久居魏朝就相当于留了个人质,让南朝无端矮了魏朝一头。但她对此另有考量,因为魏帝对此喜闻乐见。南北两朝实力相当,但是留下的南朝太子妃给魏朝长了不少脸,因此魏帝很是厚待赫连霂。
当然,也对“赫连”这个姓氏十分好奇。魏帝着手派人去查,然而当今乱世,五胡十六国已经渐渐都被灭了,流民遍地,没有户籍的人比比皆是,所以要查起来非常费工夫,不过很快,魏帝就查到赫连霂是国师楚离的师姐。
这个消息让魏帝大吃一惊。同门师姐妹,一南一北,两朝皆立,无形中楚离的分量又重了些,或者确切地说,楚离的利用价值又高了些。尤其是楚离的身份忽然不能再只是一个魏朝国师,还有一个是南朝太子妃相依为命的师妹,这也就意味着楚离身后的势力也开始盘根错节起来。
魏帝不由得皱眉。如果现在就弃车保帅,把楚离推出去当替罪羊,那么势必要得罪南朝。然而如今的形势,魏朝正和北凉打仗,无暇他顾,要是旗鼓相当的南朝此番来战,魏朝只怕要吃大亏。
可不让楚离去,让谁去呢?本来他提拔楚离就是为了当靶子的。魏帝愁眉不展。
正在此时,国师求见。
魏帝犹豫了下,“宣。”
楚离一见着魏帝就义愤填膺,显得很冲动,“皇上,崇玄署的那群人太可恶了!”
“国师莫急,有事慢慢说。”魏帝眸子里带着笑意,非常和蔼地令内侍给楚离看座。
楚离也不坐,只气盛道,“皇上,崇玄署的人现在大肆造谣,说什么降罪于天,还说什么清君侧,除妖道,依我看,完全是无中生有,唯恐天下不乱!”
“哦?”魏帝笑意愈发深了,“国师对此怎么看?”
“这全是一派胡言!”楚离道,“天子施仁政,则天下治。皇上是个明君,赏罚分明,大魏如今蒸蒸日上,哪里会有什么降罪!何况,天灾*只是天灾*,和天子有什么关系!我看,这其中一定是有人针对皇上和崔大人!”
魏帝听了大感奇怪,“崔大人?”
“对啊!”楚离一脸理所当然,“清君侧除妖道,那个君侧的妖道不就是说崔大人吗!”楚离愤愤不平,“崔大人乃是寇天师门下高徒,寇天师于我有恩,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崔大人被人诋毁!”
魏帝嘴角微微抽动,全天下人现在都以为君侧的妖道是楚离,可楚离却以为是崔浩?魏帝大感兴味,“国师此话何解?”
“皇上,我虽然不是道门中人,没有出家,但本身是倾向于黄老之学的。如今天下初定,正是皇上您和崔大人真刀真枪从沙场上血战得来的,崇玄署的人不仅不思感恩,还四处造谣,真真气煞我也!”
楚离说着,气地一巴掌拍在旁边的座位上,让魏帝身旁的内侍都看不过眼的侧目。魏帝却被她这番话点醒了,他怎么忘了,国师楚离一向自称非道门中人,也就是说,崇玄署所谓的“除妖道”根本算不到楚离头上!
这个小国师,虽然不通官场之理,但这三言两语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让魏帝不由得深深看了她一眼。然而他只看到国师楚离气的脸红脖子粗,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险些要捋起袖子跳起来了,看起来丝毫不像作假,反倒像是无心插柳。
楚离又道,“皇上,您绝对不能听信崇玄署那些僧人造谣,崔大人功高至伟,又学富五车,是三朝元老,天下有谁不信服!玄象阴阳无一不通,还料事如神,乃是不世出的人才,微臣对崔大人佩服之极。想必是有人看崔大人官至司徒,已是人臣之极,所以眼红嫉妒造谣生事。微臣恳请皇上,切勿听信谗言!”
魏帝听她说了一大通,但只有一句话让他眸子一深——“天下有谁不信服”。是啊,崔浩现在已经官至司徒,位列三公,是人臣之极,已经不能再高了。再高要高到哪里去呢……魏帝摆摆手,笑道,“朕虽然相信崔司徒,但奈何天下百姓不信,如今已是众怒难犯了呀。”
“皇上,微臣听说,高平公李顺素来与崔大人不和,如今高平公入狱,又是因为崔大人上书,皇上您采纳司徒大人意见出兵伐北凉,才发现了高平公的阴谋,想必是高平公的人对崔大人怀恨在心,才使了这些阴谋诡计,求皇上明察!”
魏帝眼睛一眯,“国师对高平公一案,有什么见解?”
“高平公通敌叛国,是死罪,当诛九族!”
“哼,”魏帝意味不明地一笑,“诛他九族,崔大人只怕也难逃此列。”
楚离故作噎了一下,声音低了低,“但皇上念在高平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应该不至于诛九族吧?”
魏帝意味深长地看看她,“此事容后再议。国师此来,就是为了崇玄署一案?”
“正是!”楚离道,“寇天师于微臣有恩,微臣乡野出身,别的不知道,但知恩图报是师父一向谆谆教导的,何况崇玄署纯属唯恐天下不乱的造谣,此事着实可恨!”又道,“微臣生平最恨别有用心的僧众迷惑百姓,求皇上明鉴!”
这点楚离没有作假,魏帝对此也深信不疑。他道,“国师的话,朕听见了。待天师道场上,望国师为百姓明智,国师可愿?”
“微臣万死不辞!”楚离深深作揖。
离开皇宫时,楚离低了低头,唇角露出了然的笑意。师姐说的没错,任何一个皇帝最忌惮的都是“功高震主”。她现在只是给皇帝埋下了一颗种子,只需要再等待成熟的时机,这棵种子就会发芽生长。又顺便埋下了一个引子,现在她对高平公一案越是严厉,等到五日后为高平公求情时就越能够引起皇帝的猜疑。
而所有的猜疑都会指向一个终点——当今盛宠的司徒大人崔浩。
☆、第81章 祈求
楚离在打着崔浩的主意,崔浩却把目光落在了赫连霂身上。应该说,一切和赫连皇后有关系的,都不会逃出司徒大人的眼睛。崔大人初见赫连霂的时候就有些惊讶,无他,不过因为深爱一人时再见到与深爱之人相近之人,难免多出几分亲近的心思。崔司徒在见到赫连霂第一眼的时候,就大为惊奇。她再熟悉不过赫连樱了,她爱着这个女人,便对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蹙都极为上心,因此崔浩对赫连霂与赫连樱极为相似的通身气度甚至那刀疤之下的相貌,都觉得心惊。
可到底赫连霂和赫连樱是什么关系,崔大人却是一点也不敢乱想。
崔浩紧紧跟在赫连皇后身边,见她薄唇紧抿,神色又喜又忧,崔大人自己一颗心也就跟着赫连皇后的表情七上八下。眼见着就要回到宫中去,崔浩终于忍不住了,“皇后娘娘,您切记不能过于忧思啊!”
赫连皇后顿住脚步,忽然问,“你对……南朝太子妃熟悉吗?”
“并不熟悉。”崔浩垂眸,暗自仔细观察着赫连皇后的神色。
赫连皇后走了两步,又停下,“那你见过她的模样吗?”竟有几分急切,“她……她长什么模样?她过得好吗?”说完又自语道,“一定不好。怎么可能过得好……崔司徒,她长什么模样?”
崔浩还从未见过赫连皇后如此情绪外露,似是按捺不住的担忧和欣喜,崔浩心中惊疑,“见过,不看脸上那疤痕的话,相貌也不差。”
“疤痕?脸上?!”赫连皇后紧张地抓住崔浩的手,“她脸怎么了?怎么会有疤痕?一个女儿家……”说着竟有几分哽咽。
崔浩越发怀疑起来,不过当下心疼的情绪更多些,她连忙安抚赫连皇后,“娘娘不必担心,太子妃虽然容颜有损,但也是人中龙凤。何况国师待她情深意重,爱若珍宝——”
没等崔浩说完,赫连皇后皱了眉,“国师?那小国师不过就是她师妹而已,她们……”赫连皇后神色一凛,“她们怎么回事?”
崔浩动动唇,有些难以启齿。
赫连皇后观其神色,心里一咯噔,“莫非……”
“正如娘娘所想。”
赫连皇后哑然,良久才道,“她……不是南朝太子妃吗?”
崔浩道,“微臣也不知其中曲折。只是太子妃称病留在国师府,依微臣之见,不过是为了国师罢了。”
赫连皇后一震,咬牙道,“可是,这个小国师,早晚是要死的,不是吗?”
崔浩面色惊惶,“娘娘不可妄议!”
“太子妃呢?她身子可还好?”赫连皇后闭上了眼睛,“你号她脉搏,可有什么病症?”
“说来也是奇怪,”崔浩道,“乍看之下,以为太子妃和娘娘的病症是一路,只不过号她脉搏时才发现,太子妃实在病入膏肓,只怕命不久矣。她脉象虚平,似是无恙,实则根底已伤,元气大损,而且体内有淤寒不散,远不止先天不足,实乃不治之症。”
赫连皇后身子一晃,“不治?”
崔浩连忙紧张的扶住她,艰难道,“微臣……无能为力。不久前曾听闻国师的师姐有些病症,微臣乍听之下,以为可用她来做药引,为娘娘治病。今日一观,太子妃之症,只怕任谁也无力回天。”
赫连皇后默然听罢,忽然望着崔浩的眼睛,“如果……以我为药引,为她驱寒呢?”
崔浩震惊,“娘娘在说什么!娘娘千金之躯,岂可——”
“你就告诉我,行还是不行。”赫连皇后声音不容置疑。
崔浩张张嘴,垂了眸子,“不行。太子妃的病症非药石可为,如果微臣所料没错的话,她应当是天生玉人,体质特殊,本就阴寒,不知为何体内还偏有另一股酷寒遍侵五脏六腑,这种玉人百年难得一见,玉人体质自化阴寒,若非如此特殊,只怕她早就因那寒气命丧九泉了。娘娘您虽然与她病症相似,但您只是不足之症,先天虚寒,她却已是极致。用她或可治愈您,用您做药引则无异于杯水车薪,毫无用处。”
赫连皇后神色哀戚,却又怒道,“她一定是早早就把红心菩提送给了那小国师,不然何以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