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楚离转过头去,既然上谷公主没想过要她的命,那么,她也不会把上谷公主逼入绝境。但是对于魏帝,楚离心中愤恨难平。
“你说,这时候,师姐该到哪里了呢?”她幽幽开口,都没有觉察到自己在问什么。
上谷公主微笑,“放心,有崔司徒沿途护送,赫连姐姐一定平安无事。”
楚离又问,“你为什么化名要姓渠呢?”
“我的母后复姓沮渠,便取了后一个字。”
“沮渠?”楚离想了想,“你母后是北凉人?”
渠迪点了点头。
楚离一震,“那么,现在大魏要灭的北凉就是你母后的故土?”
渠迪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是啊。可是那有什么?天下总归是要统一的,大魏后宫里,多是收留的各国遗民,稀松平常。”
这下轮到楚离沉默了。天下总归是要统一的,没错,四分五裂时最倒霉的还是百姓,历史总归是要往前走的。
夜色深了。
次日两人又带着护卫,再次踏上了寻找大泽草原之神的路。可是,仍旧一无所获。
“兴许,不过是那乌洛侯国的使臣信口胡说。”楚离擦了擦汗。
渠迪却道,“我们草原的儿女信奉草原之神,直到入主中原才渐渐改信佛教。”
“你们见过草原之神吗?”楚离十分无奈。
渠迪摇头,“自然没有。”
“那为什么……”
楚离没说完,渠迪却忽然眼睛一亮,“我想到了!”
“什么?”
“嘎仙洞!”渠迪惊喜道,“怎么给忘了!那乌洛侯国使者来朝时,声称乌洛侯国西北方向有大魏先帝旧墟,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她喜不自胜,见楚离还是不解的模样,渠迪解释道,“传说很早以前,那里是一片森林。春夏时草木茂盛,遍地鲜花,冬季白雪皑皑,动物繁多,以狩猎为生的鄂伦春人世世代代和平幸福的生活着。没想到有一天忽然出现了一个吃人恶魔,残害了不计其数的百姓。但是坚强勇敢的鄂伦春人不惧艰险不肯屈服,一代又一代人与之相斗,终于感动了天上的嘎仙。嘎仙下凡为民除害赶走了恶魔,人们就把恶魔住过的山洞改名为嘎仙洞,把大石头上有窟窿的那座山取名为窟窿山。后来嘎仙洞就成了历代仙人的住所。这是我知道的最早的关于神仙的故事,不就是庇佑百姓的草原之神吗!”
楚离也是一喜,“那么,那个嘎仙洞在哪里?”
渠迪皱眉,“这个嘎仙洞一直都是传说中的地方,迄今为止好像还没有人找到过……”
“乌洛侯国的使者不是说发现了吗?”
“对啊!”渠迪恍然道,“我立刻写信告诉父皇,让乌洛侯国的使臣给咱们带路!”
☆、第90章 洞口
她们就在大泽草原处的驿站等了几日。七日后,大魏派来中书侍郎李敞前来接她们。
上谷公主问,“乌洛侯国的使者呢?”
“回公主,已经等着了。”李敞道,“皇上派微臣前去代天子祭祖,没想到公主和国师也要找嘎仙洞。”
李——楚离关注到这个姓氏,私下问上谷公主,“这个李侍郎和高平公李顺是什么关系?”
上谷公主抿唇,“既然同姓,自然沾亲带故的总有些关系咯。”
大约高平公李顺的李姓是名门望族,故而同姓之下别的李姓都愿意往高平公这里靠。楚离这会儿才当真感受到,什么叫家大势大。再想到高平公其实和崔家还有姻亲,崔司徒的弟弟娶了高平公家的姑娘,这纠缠简直深得不能再深,难道魏帝就真的一点都不忌惮吗?
有人带路,嘎仙洞就好找多了。
一行人又走了两天功夫,终于进入了群山深处停了下来。
乌洛侯国的使者道,“仙人洞就在噶珊山上。我们得沐浴更衣,叩拜而上。”
楚离顺着乌洛侯国使者指向的方向去看,那是一片连绵的山脉,壁立千仞极为陡峭,山路本就难走,他们竟要叩拜而上?!只怕没爬到洞口,命就跪没了。他们停下来安营扎寨,露宿一夜。
楚离独自躺在帐篷里的时候,就不由得想念赫连霂。她肯奋力来找这嘎仙洞,也是抱着能给赫连霂治病的念头。病魔缠身总归不好受,可又找不到什么实在管用的法子,便连楚离也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仙之上。可见神佛这类念想是不会消失的,人在无计可施时都爱找个寄托。连日奔波让楚离疲惫不堪,昏昏沉沉就睡着了。迷糊中好像听到不远处传来什么声音,但是她没仔细想,以为是山里的风呼啸嘶鸣。
上谷公主很惊讶,要不是她觉得李侍郎半夜鬼鬼祟祟地溜出去心生疑窦,也不会发现太子竟然也来了。虽然太子一身黑袍,但只身形声音就逃不出上谷公主的眼睛。
“殿下。”李侍郎恭恭敬敬地行礼。
拓跋晃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太子放心,定让那小女子有去无回。”李侍郎道,“微臣愿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远处的拓跋迪听到这话,心里一咯噔。这一众人里,只有她和楚离是女子,太子要杀的人是谁?她一晃神,就不小心踩到石块,发出声响。
拓跋晃一打眼就看见跟在李侍郎不远处的身影,正如拓跋迪能一眼认出来他,他也一眼就看出了拓跋迪,太子试探地喊了声,“皇姐?”
拓跋迪迟疑了一下,走出来。李侍郎看见上谷公主,顿时吓得冷汗直流。
太子瞥他一眼,“你先去吧。”
“是是。”李侍郎正要走,上谷公主拦住了他,“慢着——”她看向拓跋晃,“太子要让谁有去无回?”
拓跋晃脸色一沉,“皇姐听岔了吧。”
“原来是听岔了,”上谷公主笑笑,“本宫和国师是奉父皇之命前来此处,若有任何差池,只怕父皇不会放过呢。”
拓跋晃变了脸色,接口笑道,“皇姐说的是。”
“自古以来,上位者最担心的无非下面的人不听话,越是身居高位便越该谨言慎行,”上谷公主道,“功亏一篑者不在少数,着实令人惋惜。”
拓跋晃听出她话外的意思,心里也是一跳。历来皇帝最怕被谋权篡位,哪怕是太子,只要皇帝一日尚在,就不能有任何人权柄可以超过皇帝,否则就是自寻死路。拓跋晃缓了神色,“皇姐言之有理,受教。”
上谷公主看他一眼,不敢再多耽搁,只想尽快到楚离身边去。楚离武力值为零,随便来个人都能弄死她。
次日天还未亮,他们就开始启程爬山。山路难行,晌午过半,他们才堪堪到了半山腰。那使臣抬手指向不远处,“看!那便是嘎仙洞!”
只见半山腰处横出方圆十里,斜立在山上,陡峭奇诡,极为险峻。大石又因着终年风吹日晒,表面极其光滑,徒步不易。李侍郎看向上谷公主,“公主,山路艰险,公主就且留在此处吧。我等与国师一起,寻仙探祖。”
上谷公主看了他一眼,“本宫既然奉父皇之命一同前来,岂有半途停下之理!何况,那仙洞既然是我拓跋氏先祖遗迹,本宫焉能来而不拜!”
李侍郎还要说话,上谷公主道,“不必多言,本宫意已决。”她上前一步,拉住楚离手腕,“有国师相陪,还有众多侍从,能出什么事。走吧。”
斜壁险峻,楚离扫一眼被上谷公主拉住的手腕,顿了顿,反手握住她手心,两人扶持着一步一步往上爬。半天时间到此山腰,结果竟然又花了半天爬这斜立的侧壁,直到黄昏时分才看看踏上去,地势缓了下来。
“先歇会儿吧。”李侍郎令人取水递给楚离和上谷公主。他们这一行六人——除了楚离、拓跋迪、李侍郎、乌洛侯国使者,只有两名好身手的侍从。眼见着天色渐渐黑了,李侍郎道,“只怕今夜要在这里过夜了。”
“天黑路险,再下山就太危险了。”楚离看看天色,“咱们还是先入洞中去。”她起身带路,上谷公主跟在后面,李侍郎等人也不敢不从。
然而未等入动,那使者却说,“且慢!”
众人看向他,使者道,“洞中不知是否有凶险,诸位还是在洞口稍事歇息吧。”便带路往前走了走,洞口旁有一洼地,背靠巨石凹下去,正好可以遮风挡雨,倒也是个好去处。只是此地不大,有国师和公主在,便只让她们二人去那处歇息。李侍郎和使臣带着两个侍从在一旁将就着,幕天席地的靠在石壁上。
月亮爬了出来。
楚离心中不安,望着夜空久不做声。
半晌,上谷公主才问,“国师,你怎么了?”
楚离轻声道,“不知道师姐到哪里了。”
“……”上谷公主望着她的侧脸,不由叹气,“她是南朝太子妃。”
“那与我无关。”楚离缩了缩身子,“我不在乎。她身子不好,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样了。”伸手攥住颈上的红心菩提,楚离垂眸道,“我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上谷公主深深望她一眼,“国师,你就这么在意她?她已经是南朝太子妃了。”
楚离摇头,“你看这月色,半山腰处,月色撩人。”她轻声说,“我记得,我和师姐上山采药,有时候去得晚了,有时候迷路了,我们就像现在这样,找个落脚处歇下,看着月亮,胡乱说些话。”面上便带了恬静的笑意,“师姐似乎怕黑,很怕黑。每次入夜,她就乖的不得了,尤其是在荒芜一人的山上。我就喜欢捉弄她,故意吓她。其实啊,我一个人的时候也怕黑,但是看师姐那么怕,我反而不怕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点都不怕了。”
楚离顿了顿,“也许是因为有师姐陪着。”她想了想,“可是,为什么我也陪着师姐,师姐还会害怕呢?”
上谷公主看她神情茫然,那月色似乎照在她身上时特别亮。
楚离右手渐渐抚上心口,不知道是红心菩提在发烫,还是她自己心里在发烫。她喃喃道,“我想她……”说着忽然站了起来,“我要去找师姐!”
上谷公主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国师!你这是做什么?”
楚离心口一直发烫,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我……我要找师姐。”
“赫连姐姐已经回南朝了,你现在要怎么去找她?”上谷公主瞧着她,觉得楚离神色不对劲,心里也跟着紧张,“而且你有任务在身,再者,夜路下山太危险了。”
楚离整个人沐浴在月色中,她心里忽然一阵宁静。月色,嘎仙洞,红心菩提,楚离不知道自己是借了什么之力,只觉得一身通透,好像体内的那把刈鹿刀刀魂驯服了许多。她朝前走了几步,上谷公主没能拉住,便见楚离要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