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她想起来了。
母亲是死在医院中的。
母亲自杀了两次。
第一次她因为那样的场面惊骇难当,浑浑噩噩,再也不敢接近母亲,甚至在父亲将她带去母亲病房的时候大声哭闹与尖叫。母亲就那样受了刺激……然后……
这才是真相。
这才是她一直觉得痛苦与愧疚,一直厌恶与排斥自己的真相。
泉源的呼吸声粗重起来,孙狸也失去笑音:“你怎么了?梦梦?”
泉源说:“我想起来了……”
“我来接你!你找个地方坐下!”
“没关系。你在哪里?”
孙狸说:“你别动!听话啊,我去接你。”
泉源深呼吸了一次,说:“好,我走到二楼,没有什么人,我在五官科门口长椅坐下了。”
孙狸说:“不挂电话,我马上来。”
泉源嗯了一声,忽然问了个不相关的事:“你十几岁的时候在网上……告诉刘云正视自己的性向。“
孙狸说:“嗯,我是半拉子货,更多是我妈疏导的。”
十几岁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去了解同性恋这件事,甚至还帮忙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网友渡过难关呢?
泉源确实不怎么害怕。也没有什么事。她觉得自己有点虚弱,但也没有到很糟糕的地步,相反……也许还有点轻松吧。
不要质疑自己,也不要质疑人生……
她犯下过错的时候才几岁呢?那个时候的母亲确实太可怕了。但母亲为什么要自杀呢?她似乎隐约能够感受到母亲的心情了。
是为了她。
因为连女儿也不愿意接近自己而感到痛苦,更因为令女儿痛苦而感到绝望。
母亲的死……是为了她。
那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啊。是一件悲剧,然而为什么要让悲剧延续呢?
在几乎失去刘云的那一刹那,在得知刘云安然无恙的那一刹那……泉源有种自己也跟随着新生了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好像要无所不能了。
正如孙狸说的,生死间有大恐怖,经历过之后总能领悟些什么。
所以泉源要比孙狸想象得平和与宁静许多。
她没有立即上去,是想确认一些事情。
泉源说:“你是吗?孙狸。”
孙狸走动的声音停下来了。她沉默了片刻说:“我是的。”
她明白泉源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她又说:“以后再谈好吗?我先来接你,刘云也快出来了。”
泉源说:“好吧。”她又说:“谢谢你。”
像是打哑谜一样,但孙狸都明白了。她也知道泉源明白了。于是长长叹了口气,重新一边走一边说:“我很在意你,你懂的,在意一个人太久就会觉得……”
“爱她。”
“偷偷爱她。”孙狸纠正:“暗恋。”她轻声说:“所以我从青春期开始一直觉得……我爱你。”
孙狸曾经学过心理学,然而没有坚持下去,她成了儿科医生,到后来又转职做了护士。她从繁华的大都市回到这座小城来。
有什么罪值得一个女人放弃前途与大好年华……那并不是一年两年,孙狸的一生:在懵懂无知的童年对一个人造成伤害,后来知道了这个人的故事,于是懊恼自责……渐渐地这种感觉萦绕不去,她开始越来越在乎她……想要知道她的一切,想要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想要赎罪……
然而什么罪值得一个女人……从青春年少一直清偿到如今呢?
不过是爱罢了。
那不是偿罪。
是爱。
“我爱你。”孙狸又说了一次。
泉源说:“谢谢。”
孙狸说:“不用当真的,我自己也知道,这个不太靠谱,我就是太在乎以前的事了。我是太善良,所以一点小事愧疚到现在。”
泉源点了点头:“嗯,我你是好人啊。”
“哈哈,好人卡。”孙狸笑,“你以前讨厌我吗?”
泉源说:“害怕你……后来又觉得对不起你。”
孙狸说:“我们做好朋友吧。你有了归宿我也就没想头了。刘云……哎,怎么这么好运呢?但我又挺高兴的。我总算不用暗恋你了。债还完啦,从今以后我是自由人啦。”
泉源说:“谢谢你。”她不知道要怎么评价孙狸的感情……只有这句话可以说。她感激孙狸。那种情绪非常非常复杂。
电梯在这一层停了,孙狸的脚步声传来,还伴随着……有点奇怪的磕磕哒哒的声音。泉源看过去,然后哭笑不得,又觉得感动……
孙狸扶着一个挂输液药袋的铁架子一路咕噜噜地过来。
孙狸看见泉源,笑:“病了,发烧呢,要不然今天这么乱我也不能这么闲。手术室在那边楼……我守着输液室呢,一会儿有人来接班了我们过去。”
泉源点头,走过去轻轻拥抱了孙狸一下。
随着渐渐长大,孙狸的身上越来越有她的母亲的那种气质。
温柔又包容,仿佛大海一般令人舒适安心。
孙狸说:“以前对不起你啊。”
泉源说:“狸姐。”然后抬头朝她笑,又帮她抗好那个大铁架子。”
孙狸扭着头:“今天事情多。也不全是车祸那个,我们下午就忙开了……你看新闻了没?下午一场火灾,还煤气管道泄漏爆炸,又有个餐馆食物中毒……”
泉源说:“没注意。”
“只注意刘云那个了吧。”
泉源嗯一声,转头看见孙狸抬手擦眼睛,于是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
孙狸声音哽咽着:“真是多事之秋,忙死了。我生着病还得守输液室呢。”
泉源唇边自然流露一抹微笑,她点点头:“嗯。”
孙狸也不掩饰了,抹着眼泪:“怎么突然煽情起来了呢,哎,真是的……”
泉源说:“因为有好事发生。”
“对对,”孙狸扭头看她笑:“有好事发生。祝你幸福。”
“嗯。”
“要幸福啊。”
“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刘云上的虽然不是全麻,但一晚上高度紧张,又受了伤上手术台,中途就昏睡过去了。孙狸挂完水交了班跟泉源一起整理一下刘云的东西。刘云身边有个同事陪着,现在看她朋友来,也就匆忙回去忙了。
泉源叫孙狸去休息,自己在病房里守着她。
也才几个小时没见,就仿佛几天几月那么漫长。
还总觉得短短几个小时里刘云就瘦了一大圈………
泉源附身在刘云面颊上亲一下。
刘云受伤在后背,虽然伤口缝好但暂时也只能趴着睡。刚才泉源帮着把她抬上床的时候她醒了一小会儿。大约是麻药还没有过去身体没什么感觉,所以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老总就又睡过去了。
医生嘱咐说她晚上有可能会发烧。
伤口可能发炎是一个原因,她自己在冬雨里面穿着个衬衫淋得湿透是一个原因……总之陪床家属要辛苦一点。因为这一天发生的意外实在太多了,所以刘云这个情况没能挤进重症监护室,还是去了泉源出钱给她换的单人间。
不过环境也不错了。
医生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其实泉源也并不用一眨不眨地盯着刘云看。点滴有自动的电子提醒,并不用人时刻盯着。心力也有仪器监测。就是发烧的问题……一般三十*度也无须理会。
旁边有张孙狸帮她找来的折叠床,大约是医生护士们自己值晚班的时候用的,被褥也铺好。只是泉源睡不着。
各种仪器的光幽幽亮着,泉源没有打开大灯,就在这种半明半暗的环境中一直看着刘云。到后半夜时刘云果然开始发烧了。
泉源用酒精为她擦身。
中间医生来换了一次药水。
再过一会儿刘云醒来了。泉源小心扶着她去了厕所。躺回床上的时候刘云才真正清醒过来。麻药的劲头也过了,她趴着朝泉源眨眨眼睛:“老总我有点疼。”
泉源说:“没有办法。”
刘云说:“我以后……”
泉源说:“想要换工作吗?”
刘云说:“换的,太危险啦,我总是忍不住……我当时在想,你要怎么办呢?在车里的时候特别后悔。”
她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泉源无法承受。
泉源俯下身:“再睡会儿吧。”
刘云摇头:“你困吗?”
泉源感觉到困了。甚至那种后怕与乏力也伴随着刘云醒来再次涌上。
刘云说:“我睡不着了。你睡上来吧。”
泉源说:“别胡闹,乖一点。”
刘云笑:“我觉得我特别特别对不起你……真怕你不要我啦。这件事比出轨的错误都大。”
泉源看了她一眼:“下次不要了。”
刘云说:“我努力找工作。下次……我也不知道啊,我是大英雄嘛。”
泉源低下头,抵住刘云的额头:“到我公司来,以后给你戴上链子,都到哪里都要我牵着……”
刘云笑:“老总你这么酷炫啊。”
泉源说:“我控制欲很强……刘云。”
“嗯。”
泉源吻了她一下。
“我没有安全感,如果我们谈恋爱,哪怕只有一分钟我没有把握掌握你在干嘛我就会受不了。战战兢兢,疑神疑鬼……甚至你去交通岗我都可能会害怕一辆失控卡车撞上你。”
“那条路货车限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