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丹 作者:行客不知名【完结】(20)

2019-03-30  作者|标签:行客不知名 情有独钟 强强 仙侠修真 因缘邂逅

  她的夫君,慕千山。

  她虽被“陛下”放出笼,却总找不到族群,只得日复一日游荡人间。很久后,她潜进一家大院偷吃的,院里还有院子,院外有家仆低语。

  大少爷犯了事,大少爷不听话,大少爷关禁闭好几天不吃饭了,大少爷……

  她悄悄溜进庭院,然而“吱嘎”一声,身后的窗被打开。她一时僵在原地,却听身后人道:“嗯?”

  “大雁?”

  她这才想起,自己用的是本体,而非人形。

  她扭过身去,却猛地一愣。

  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魂魄。

  浩瀚若汪洋,却又清透如溪水。

  他盯着她,沉默片刻,忽而手下摸了摸,伸出来。

  枯瘦的掌心摊开,上面是两块糕点。

  他柔声问:“吃么?”

  音色嘶哑,然而意外地好听。

  她忽而想起母亲说,非魂雁一脉,皆不可信。

  皆不可信。

  母亲的话一遍遍地回荡,然而她凑上前,叼住了点心。

  沦陷的第一步,就是踏进泥潭。而后一步步,万劫不复。

  她一日日地去找他,一日日地蹭吃蹭喝。

  他住在那间小屋里,守着窗口,看外面狭小的景。他有极好看的眼,极好看的身姿,但他很少笑,也没什么人来找他。

  唯有见着她,他会笑一笑,会伸手摸她的头,而后枯坐几个时辰,一言不发。

  她陪他,先是一炷香,一顿饭,渐渐地几个时辰、几天。再渐渐,她甚至放弃了寻找族群,只是留下陪他。

  看他发呆,看他作画,看他写字。

  他画万里飞沙,画崇山峻岭,画铁马金戈——他告诉她那地方叫塞北。他告诉她,他很喜欢那个地方。

  他告诉她,终有一日,他会回到那里。

  无论生死。

  可他画虽多,字却只写一句。反反复复就一句,提在每一幅画上,写完就撕。

  她看不懂人间的字,但好在他会说给她听。

  “万水千山,犹念故朝歌。”

  说着说着,他会笑起来。笑着笑着,唇角抚平,眼底溢出痛来。

  而她无能为力,只能绕着窗飞。他不肯吃东西,她叼了食物去蹭他,撒泼耍赖,他才会咬上两口。

  他愈发虚弱,她躲在外头,看有人来,发火,又气冲冲地去。

  他们似乎说了什么,他开始不停地写字,同样的字,写了满纸,纸写不下了就写墙,墙写不下了就在床榻上画。

  有侍卫来按他,撬开嘴灌参汤,又在看到字的那一刻,吓得手一抖,将碗打翻。

  参汤泼在地上,混着他张狂的笑声。

  再后来、许多人来将字洗了,他眼底 轻蔑,又写满墙。

  他们一遍遍地洗,他一遍遍地写。他们折了他的笔,倒了他的墨,他就咬开自己指,拿血写。

  她终于看不下了,显出人身、一把拉住他:“别再写了!”

  他一愣,抬头看她。

  那人唇色惨白,肤若霜雪。她低声道:“别写了,我是雁妖——我——”

  “我带你走。”

  “你不是一直再画塞北么?”她道:“你想去那里是不是?”

  “我带你去。”

  他低低笑了,指了指腿。她这才惊觉,他小腿上绑了重重锁链,锁链尾端,深深钉入墙里。

  “慕某多谢姑娘了。”

  谢?

  不,她不要谢。

  她只想带他走。

  她多恨自己年少,除了勉强化为人形,一道锁链都劈不开。

  命该如此,但她偏偏不信。

  她求他好好吃饭,她从柴房偷了刀,不分昼夜地砍。锁链砍不断,她就去劈墙。

  刀卷刃了,她劈得虎口出血,眼见着锁链开始松动,但守卫很快发现墙上的痕迹,派人加固了锁链,加强了警戒。

  她急得快哭了。

  终于,他叹了口气:“姑娘,你执意想救慕某?”

  她怔怔:“我,我不是想救你,只是——”

  “只是想带你走。我知道,关在笼子里有多难受。”

  他坐在那里:“笼子?”

  他看了圈那房间,满目凌乱,遍地污墨。血水洗不干净,渗进地里。他也已许久未清洗,一身脏乱恶臭。

  “苍生鬼神。”他盯着墙上的字,“哪个不在笼里?”

  她不解:“那走出来,不就好了?”

  闻言,他定定看她:“若是心笼呢?”

  她依然不解:“那,那就用心走?”

  她心底急,又怎么都想不出头绪,忍不住吼:“你先出这个笼子再说。”

  “你又不肯走,又说还有个笼子。那,那你猴年马月才能出来?”

  “你说你要回塞北,那你倒是出来啊!”

  他又愣,忽而深深看她。

  “你当真带我去塞北?”

  “当真。”

  “那好。”他道:“一言为定。”

  “把刀递来。”

  她不明所以,将砍刀递去,因他现下虚弱,她唯恐他伤着,还特意将把手对着他,刀刃向自己。

  事后她想想,只能道一句。

  慕雪,你怎么能这么蠢。

  怎么能这么蠢。

  他接过刀,手起刀落,双腿齐齐断裂,带着锁链,重重砸下。

  一时间鲜血喷涌,惊得她眼前一白。

  淋漓血肉,腥气扑鼻。

  他一把拽住她:“带我去塞北!我就算死,也不要死在这个地方。”

  接下来一切都恍惚迷离,似乎虚无梦境。

  她踉跄背起他,冲出门,振翅而起。

  丫鬟,小厮,护卫。

  尖叫声四起:“妖怪!”

  “妖怪吃人了!”

  “快救人啊!”

  火光,飞矢,人间囚笼。她背着他一路向上,奔赴苍茫天宇。他伏在她肩上,鲜血顺着羽毛流淌,洒下寂寥大地。

  他低声笑了,热气呼在她耳畔:“真美。”

  “这万里江山,可真美。”

  她带着他飞,飞了一天一夜,终于见到一处地方,黄沙漫天,山岳连绵。

  她降落于地,疲惫至极,却欢喜问他:“你瞧,这是不是塞北?”

  他没有回答。

  她先是困惑,继而慌道:“诶,你说说话。”

  “你说话呀。”

  他倒在地上,双腿惨不忍睹,双眸紧闭,唇无血色。她摇他,他动都不动,身体冰凉一片。

  “你醒醒!”她趴到他身上,试图焐热他:“快醒醒。”

  骄阳,黄沙,扑鼻的腥气。

  热气奔腾而起,她却怎么也焐不暖他。渐渐的,她也撑不住了,眼前一黑,摔在他身旁。

  最后,她只来得及听见:“前方有一妖一人,您看——”

  “这腿怎么成这样了?”

  她努力睁大眼,只看见一个人影:“喂点药治治,送去客栈那。”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于黄泉客栈清醒,欠了魔修一恩。

  他双腿虽没,却保住了命。她带他离开,天南地北双|飞客,见江南烟雨,看塞北牛羊。

  过去尘封在岁月里,只字不提。但偶尔他会怔怔出神,偶尔他还是会说:“万水千山故朝歌。”

  但更多时候,他会笑,会和她闹。

  她伸开双翅,扶他上马;他坐于悬崖,给她梳发。但无论什么发髻,他都会扎一根鲜红的绳,绳子是他亲手拿花汁染的,有些斑驳,但也好看。

  每一根绳子他都会打上结,他说那叫双十结。

  他低声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阿雪,你救我离开,我得报答你。”

  她大咧咧道:“不用了,你我还谈什么恩——”

  他伸手,抵住她唇,沉声笑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我许给你,好不好?”

  一时间、心花怒放,喜上眉梢。

  她话还未听完,已脱口而出:“好!”

  好啊,当然好啊。

  好啊——

  当然,好啊——

  “啊——”慕雪嘶鸣,妖力乱窜。

  子琀恨不得痛打顾清眠一顿:“现在怎么办?”

  顾清眠:“套出她夫君情况,看看能不能开解她。”

  “你有几重把握?”

  “没有把握。”

  子琀眼角一跳,就差揪着顾清眠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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