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你再等等。
再等等,我就来陪你。
百魂教,客房。
顾清眠方要推门,便被子琀一拉,按在后头。
玉妖冷笑。
忽见门猛然洞开、直直逼近。四面墙壁突显,浓雾连退三步。转瞬,二人已入屋中。
幻术。
有人用幻术将门隐去,造了道假门作幻象。
纵子琀看出,他们却已在门内。
顾清眠笑了:“余晖尊者。”
“哦?”
烛火骤起,隐隐绰绰。一小童埋头近前,奉上两盏茶。
子琀抱臂嗤笑,方想讥讽,不料顾清眠接过,直直饮下。
子琀:“……”
“前辈不喝?”顾清眠笑道:“那晚辈笑纳了。”
言罢,他接过另一盏,仰头喝下。
恰在他喝下一刻,小童抬眼,狠狠扑上。他面目狰狞,眼如黑洞,五指尖锐如针。然而顾清眠纹丝不动。眼见小童的指马上要碰到双眼,却听“嘭”的一声,化作一缕黑烟。
顾清眠手里的茶盏应声而碎,化作飞沙,从指缝泄下。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来人轻笑,慢条斯理道,“贵客好胆气。”
屋还是那个屋,但地上已清理干净。桌椅齐整,暖被香茗。黄铜香炉里,檀香袅袅。
床榻上病怏怏倚着个人,盖着暖被,捧着杯热茶。
顾清眠一时不解:“什么?”
而后他恍然道:“啊,是幻术?贫道一时吓傻了,没反应得来。”
子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不比程舟,顾清眠可是正儿八经的丹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辟谷之后,怕是什么吃的都不愿碰。若不是看透幻术,他肯喝这两盏“茶”?
余晖尊者笑道:“贵客说笑了。”
他睁着眼,那双眼美则美矣,却不知是从谁的脸上抠下。空洞洞地睁着,宛若无底深渊。
顾清眠:“不敢。”
余晖尊者伸手:“好了、本座也不想耽搁贵客时间。”
“东西交来吧。”
子琀侧首,看向顾清眠。然而丹修一怔:“尊者说甚?贫道不懂。”
“不,你懂。”余晖笑了,柔声细语道:“不然你怎敢用丹蝶引路。”
“还不是仗着,本座一路护着你们么?”
话落若惊涛,偏顾清眠这岸拍都拍不动。
他摸摸鼻子、讪笑道:“尊者多想了。贫道若真这样想,又怎会暴露丹蝶?”
“直接请尊者出手不好么?”
这句出口,余晖居然也一时接不上。他眯起眼,盯着顾清眠方向:“那你怎知本座在此?”
顾清眠无辜道:“蒙的。”
屋内悄然。
顾清眠补充:“谁承想、尊者直接就应了呢?”
余晖盯住他良久,不怒反笑,抿一口热茶。
他的眼始终未离顾清眠,漆黑幽暗,似在探究话里真假。
魂雁丹躺在玉瓶里,玉瓶躺在子琀袖中。
子琀居然硬生生从顾清眠的语气里,听出了讥讽。
不,这小子知道。
他全都知道。
不然他为什么要将魂雁丹交由他保管?
扇谷凶险?
怕是屋外,全是余晖的眼线吧?
余晖出身百魂教,哪怕叛出,用起鬼雾来也得心应手,极其逼真。加之这里的鬼雾已积累万年,根本是如鱼得水。他又受天道压制,使不上全力,纵然看透了幻术,到底晚了一步。
若是再晚一步,余晖直接强抢,哪怕他不敌,但保住自己没问题。而魂雁丹放在他手里,即使顾清眠也被抓,他们尚有威胁余晖的筹码。
从头到位。
为何魔道尊者会平白救一个凡人?
为何慕雪天真莽撞,却能进出扇谷多年而安然无恙?
为何百魂祭如此大事,请帖想拿就能拿到,百魂教说进就能进?
为何她即将入魔,就偏偏能偶遇“救命恩人”?
为何他们能如此轻松地离开扇谷……
魂雁是关不住的,想要他们的妖丹,唯有让他们心甘情愿给出来。
余晖尊者。
他在养着慕雪,一步一步,死气腐蚀,执念摧残。
日积月累,促其心魔。
终于是把她的妖丹,调养成最适宜自己的品种。
救命之恩,黄泉客栈。
百魂送葬,余晖尊者。
一丝丝一条条,织就地网天罗。
请君入瓮。
顾清眠是何时懂的?
他又在想些什么?
那一只丹蝶,可能是用来诏告他们两中谁是丹修,从而将所有注意引到顾清眠身上。也可能是彰显他身怀丹蝶,出自仙门大派,从而威慑余晖尊者。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障眼法。
余晖又笑,子琀想得到的,他未必想不到。然而这尊者只是捧着茶,悠悠道:“本座此生,见过许多聪明人。与他们交谈,时常能受益良多。”
“可让本座头疼的,往往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蠢人,说着不知所谓的话,做着不知所谓的事,最后却出奇制胜。反到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敢问贵客,你是哪个?”
顾清眠咧嘴笑了,恬不知耻道:“自然是聪明人。”
余晖咳嗽几声,笑道:“是么?”
言语间,他衣袂消散,化为雾气,带着他整个人渐渐隐去,唯余他慢而无力的腔调:“果真受益良多。”
“百魂祭时,程舟给你,魂丹给我。”
他说得是“程舟”,然而顾清眠也不意外,只是颔首。
屋外鬼雾浓浓,却浓不过顾清眠似是而非的笑。他的心裹在皮相里,皮相藏在易容丹下,什么也看不透。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
顾清眠。
清不成眠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雁丘词》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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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十二章
余晖方去,子琀便立结界。他扭头,却见顾清眠悠哉向床上一坐,从袖中掏出本丹书。
子琀甩袍,坐至他身边。
顾清眠头也不抬:“怎么,前辈不问为何?”
他的指从书页间划下,指尖压在边缘,抵住,便是一页翻过。
“哗啦——”
“哗啦——”
子琀:“问什么?”
顾清眠看他一眼,又看丹书,话中有话道:“前辈说笑了。”
“可问之事如此多,可疑之事如此多。前辈挑不出来?”
子琀往后一靠,找舒服姿势躺下,嗤笑道:“眼见未必为真,耳听未必作实,何况凭空一想?”
“再说,本座素来知你心重。”子琀撇嘴道,“问了,也撬不出个所以然。”
“不啊,前辈不比他们。”顾清眠笑道:“若是前辈问,贫道一定如实说。”
子琀一顿。
他侧首看顾清眠背影,丹修正对着烛火,指下摩挲着书页。
“前辈非尘中人,于贫道无所图。”顾清眠笑道:“凡事说与您也无妨。”
子琀冷笑:“当心本座说出去。”
顾清眠笑:“不会的。”
子琀哑口无言,顷刻间继续冷笑:“你那些小九九不过如此。本座是怕麻烦才懒得讲。”
顾清眠回头道:“好好,前辈说什么是什么。”
子琀没防备他忽的扭头,四目正对。
玉妖枕臂而卧,发若泼墨,于青碧衣上流淌成河。屋外寒雾屋里烛,零星火光于顾清眠身后摇曳,映入双眸。凤目薄唇,眼波流转间——
顾清眠一下移开视线,起身笑道:“贫道去找只笔作注。”
子琀:“啊?”
顾清眠:“就找只笔,写字的那种。”
子琀:“本座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笔是用来写字的。”
顾清眠笑两声,两步离远床榻,将书放上桌,而后从袖中摸了摸,摸出只快秃的毛笔来。他踢开椅,站于桌旁划了几笔。
然而子琀看了两眼,只瞧他半天写了个“注”字,注后空荡荡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