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你便永远不会再离开我,永远都是我的人,永远也不会再跳出来惹我生气了。
他伸出十指,尖锐的指甲暴出来,直指施无端的脖子。
施无端眉头一皱,感觉这个人简直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他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杀意,这家伙不是白离——施无端对自己说,他只是个冷心冷血的魔物。
白离的手笔直地穿过了施无端的“身体”,他略微一挑眉,停下脚步,轻飘飘地落地,转过身去,见施无端以及他身后的一干人,都像是就站在他面前一样,那样真实——除非摸上去,才知道那里只是一片虚空。
“哦。”白离笑道,“我倒忘了你是这样神通广大了。”
施无端不理会他,轻轻地蹭了蹭自己的下巴,忽然打了个呼哨,声音遥遥地传到山谷之下,原本便踟蹰不前的红巾骑兵们立刻得到消息,飞快地撤离了。
“魔物就是魔物。”施无端生硬地说道,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还不如虫子。”
白离脸色一变。
夏端方却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越来越不对劲的施无端,简直从一条大尾巴狼退化成了一个毛头小子,这两个货越说越活像小崽子吵架一样了——
“你是坏人!”
“我就是坏人怎么样,你不跟我玩,我就咬死你!”
“咬不着咬不着,你比虫子还笨!”
夏端方一激灵,生生把自己给惊吓到了。
山壁间忽然变了,那些石头变得光可鉴物,竟仿佛一面一面的大镜子一样,山谷中所有的人和物都被映照在了镜子里,一层套一层,密密麻麻,竟叫人站在其中产生疑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了。
果然,影中的饿死鬼们都傻了,它们出于本能,使出了自己最得意的招数,身体分成好多块,于是镜子里更混乱了,它们不知所措,甚至一个个往山壁上撞过去。
施无端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再一声呼哨,红巾骑兵们仿佛神出鬼没一样地朝着半崖等人冲了过去,饿鬼们见状也一拥而上,然而就像白离穿过了施无端的“身体”那样,它们竟然也找不到红巾骑兵们的“身体”。
这些仿佛幻影一样的骑兵们,唯有在接触到玄宗残部的时候会变得真实,真刀真枪真打真杀。
饿鬼们自己混乱起来,在山谷间乱撞一通。
半崖眼看自己的得意弟子赵承业竟然在自己面前被穿了糖葫芦,心中悲愤极了,被四个蒙面骑兵逼入角落,这四人明显都是修道中人,精通武修之道,可是单打独斗,哪一个都不是半崖真人的对手,偏偏配合极佳,仿佛一个人生了三头六臂一样。
半崖眼看支撑不住,仰天长啸,气沉丹田,声音传出不知多少里,怒道:“施无端!你这欺师灭祖的小畜生!”
“欺师灭祖?”施无端笑了起来,哪怕白离挡道,哪怕密宗搅局,今日也要将玄宗的人扣在这里,他说到做到,谁也别想拦着,剩下的账,大可以一会再算,“欺师灭祖不是玄宗的传统么?师叔,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他话音未落,忽然南天升起一道血红血红的烟花,所有人都往那边望去,邹燕来脸色一变,见夏端方面露喜色,而施无端竟仿佛站在虚空中一样,双手背负身后,目光淡淡地射向他们惊慌失措的脸,仿佛怕他们看不懂似的,还解释道:“看来大周山是得手了。”
玄宗被劫,密宗高手乃至魔君白离尽数被调到这里堵截施无端,此刻大周山只有……
这是调虎离山!
“魔君不是很了解在下么?”施无端唯恐天下不乱地轻飘飘地说道。
他扫了一眼山下的战况,已经尘埃落定,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却丝毫没有解脱的快感,杀了半崖,杀了这个世界上他最憎恨的人之一,施无端心里却依然只是空落落的,甚至有一丝沉重。
然后他对夏端方等人说道:“既如此,我等先告退了,邹大人,日后战场上见。”
从方才开始到此,白离都活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红巾骑军转眼间又通过镜子不知撤到了什么地方去,施无端最后看了白离一眼,转过身去。
就在这时,突然白离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一道银光闪过空中,像是一面看不见的墙,施无端蓦地回过头去,却见白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极美极精致的弓,箭尖指着某个没有人的地方。
“我找到你的那面镜子了。”白离低笑道。
然后他倏地放手,那箭神弓所出,快得惊人,施无端几乎避无所避,心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是影子!
随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仿佛带着森冷光芒的箭尖就没入了自己的胸口。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传出。
夏端方大惊,挥手将原来的镜子撤出,说一声“走”,随后扶起施无端猛地扎进了另一面镜子里,凌空消失在了空中。
施无端感觉冰冷的镜面透过他的身体,随后胸口才后知后觉地疼了起来,他仿佛连这也要慢半拍才能反应过来似的,缓缓地抬起手,触碰到一把温热的血,顺着手掌流下来。
夏端方在他耳边嚷嚷着什么,已经听不清了,施无端忽然一头栽了下去。
他用的那把弓——他的最后一个念头也那样不紧不慢地从他脑子里跳出来——还是我亲手缠的弓背呢。
第四十八章:兰若
顾怀阳调虎离山之计横扫不周山,大乘教宗仓皇出逃,红巾军整合散门小派,内里不乏高手,穷极心思设阵,集众家高手,劫杀玄宗。
玄宗半崖真人殒身,精英折损大半,从此,这些原来一直叫他们看不起的穷酸小门户出身的同道中人一战成名。足见有些时候,英雄并不靠门派出身与经过如何调教,多半是某种天生的东西。
应运而生,便能横扫出一片天下的能耐,不是哪个门派能教出来的。
他们中间有遍读教宗秘事,一直保存着这块大陆上最为纯粹真实的历史的夏端方,有精研武修,竟不懂一点咒术加持的大先锋官张航,有不爱说话,整日畏畏缩缩,但善通幽冥的鬼人赵阿良……
或旁门左道,或修咒不全,或如施无端,文不成武不就,偏偏精通算学,设下的阵法千变万化匪夷所思。
他们突然从被同道看不起的可怜人,一个个变成了能够颠覆整个时代的人。
反了,为什么要反,又为什么不反呢?
为什么一个已经将要烧成灰烬,已经再无前途可言,千疮百孔的时代,仍然要在强权的手中通天彻地、欲盖弥彰地存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