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凌慕清住的南苑灯火透亮,丫鬟侍卫们跪了一地。凌慕清披头散发的一脸决绝,手里拿着把剑架在脖子上,林探和林深跪在她脚边,苦苦哀求着,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就伤着了自己。
凌沛暄一看这情景,差点吓得背过气去,颤着手扶住了桌子,“清儿……你这是要做什么啊!”他的女儿,是不是真的疯了啊!
凌慕清抬眼看着他,眼睛有些红肿,凌沛暄深吸了一口气,挤出笑来,“清儿,把剑放下,太危险了。乖,听父王的话,把剑放下。”凌慕清笑了一下,不但没把剑放下,反而往脖子上压了一下,白嫩的颈子立刻流出血来。
“你住手!”凌沛暄十六岁上战场,也算是戎马半生了,他杀过无数人,见过无数人的血,却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他抖着手要去夺凌慕清手里的剑,凌慕清侧身一闪,不仅躲开了他,手里的剑又在脖子上割了一道子出来。
凌沛暄这下真不敢动了,林桥过去扶着他坐在了椅子上。凌慕清脖子上的血流下去染红了白色的衣领,她昂起头,垂着眼睛盯着凌沛暄,缓缓开口,“父王,我说过我今生只要莫凉一一人,就算不能与她在一起,我宁死,也不会嫁给别人。”
凌沛暄抖着手,倒了杯茶给自己,缓缓喝了一口,定下心神来,才道,“莫凉一究竟是给你下了什么药,你要对她如此死心塌地?”凌慕清唇角抖了一下,然后轻轻勾起,“情毒难解。”
“你也知道你父王时日无多了,”凌沛暄知道没法逼她,想打亲情牌,万分悲戚的叹了口气,“我最放不下的莫过于你,清儿,为父而今唯一的心愿,不过就是让你能一辈子的平安喜乐。你为何,就不懂我的苦心呢?”
他虎目中含了泪,凌慕清苦笑一声道,“您要我嫁一个我不爱的人,一辈子纠纠缠缠,我如何能平安喜乐?”凌沛暄张了张嘴,凌慕清看着他,落下泪来,“父王,我爱凉一,我只是想和她好生在一起,真的不可以吗?”
凌沛暄只摇头不语,凌慕清又道,“娘亲走时,您切实的尝过失去一生所爱之人的滋味,那种刮骨噬心之痛,您也想,让我尝一次吗?”听她提起霄王妃,凌沛暄心里咯噔一声,又想起那个冰冷至极的冬天。
他与霄王妃十五岁就完了婚,少年结发,情深意重。后来他上了战场,与爱妻分别,一年又一年,聚少离多。 她从不怪他,说他顶天立地,是个大英雄,他那时候就发誓,要好好爱她一辈子。
他二十一岁的时候,他的爱妻为他生下了他们第一个孩子,他们疼到骨子里的女儿。他还是连年出征,于是等待他的人又多了一个,他的妻女一起等着他,年复一年的等。
终于在三年之后,她又有了身孕,她开心极了,说是他们家清儿终于有伴儿了,如果生了个儿子,霄王府也是后继有人了。一家四口,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多好啊。
只是美好的愿望注定要落空,那一年他受了重伤,丧尸生育能力,回到家中爱妻分娩,居然难产。她作为一个母亲,毅然决然的要保住她的孩子,宁愿身死。
他当时快疯了,可有什么办法呢,一个柔弱的女子居然会那么倔强,她说如果孩子死了她也不活了,他没有办法,只好同意。而其实,他的决定怎么做都无所谓,她自有孕起就中了毒,中了九个月,生下来一个死婴。
母子二人都没能保住,他清楚的记着,他闯进屋里时摸到的那双冰凉的手,他甚至没来得及好好和她道别。那个铁骨铮铮的七尺男儿,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平生第一次尝到了撕心裂肺的滋味。
他至今仍记得清楚他爱妻当时的样子,和他握住那双冰凉的手时的心情。那种与一生挚爱之人分离,并且永无再见的感受,没人比他更清楚。而他也清楚的明白,自己为了凌慕清能死心,准备对莫凉一做些什么。
凌沛暄,你真的忍心,让女儿尝试一下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他当初是为了凌慕清,也是为了报仇才没有跟着霄王妃一起去了,那凌慕清呢?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他的女儿,他若让她尝过那滋味,他必然,会失去他唯一的孩子。
浑然如醍醐灌顶,凌沛暄突然发现,除了妥协,自己别无他法。闭了闭眼,凌沛暄无力的挥挥手,“你把剑放下吧,我不逼你就是。林桥,把莫凉一放出来。”林桥应了一声,转身去办事了,凌慕清暗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拿剑的手。
林琛把剑捡起,□□了挂在墙上的剑鞘里,凌慕清看着凌沛暄正欲开口,凌沛暄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我累了,林琛,扶我回去。”“是。”林琛过去搀了凌沛暄,凌沛暄回头看了凌慕清一眼,摇摇头,慢悠悠的回去了。
凌慕清心急火燎的等了好一会,林桥才带着莫凉一过来了。莫凉一身上湿哒哒的,小脸儿苍白,怀里抱着她的包袱。凌慕清皱着眉,不满的看着林桥,“你把她关水牢里了?”
林桥尴尬的笑笑,凌慕清没好气的把他轰了出去,差人给莫凉一准备热水沐浴。那水牢里又阴又冷,水也是冰凉的,莫凉一身子弱,在里面泡了一下午,冻得瑟瑟发抖。
“凉一,你有没有受伤?”凌慕清扶着莫凉一的双肩,担忧的打量着她。莫凉一轻轻摇头,将包袱放在了桌子上,伸手去摸她的脖子。
冰凉的指尖落在肌肤上,凌慕清身子颤了一下,莫凉一皱着眉问她,“你这是,自己弄的?”凌慕清眨眨眼睛,试图转移话题,“你冷不冷?上床休息一下吧,热水马上就……”
“阿清,”莫凉一打断了她,“以后不要做这种傻事了。”凌慕清抿着嘴巴,轻轻点了一下头,莫凉一打开包袱,拿了瓶药膏出来。用金属小勺挖出药膏涂在手上,轻轻抹在凌慕清伤口上,有些微凉。
抹好药,莫凉一侧着身子收拾包袱,凌慕清伸手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我衣服都湿透了,抱着舒服么?”莫凉一把包袱收拾好,回头看着凌慕清笑了。
凌慕清在她身上蹭了蹭,也不说话,莫凉一回过身,把她抱入怀里。说实在的,她活了近二十年,心里从未那么满足过。风花雪月里讲,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向来不明其意,如今却好似懂了。
“凉一,我为了与你在一起,都对我父王以死相逼了。”凌慕清有些惆怅,“你以后若是不要我了,我要怎么办才好?”莫凉一很认真的想了起来,直到凌慕清想说她不解风情,她才说出一句,“不会不要的。”
凌慕清这才笑了,收起柔弱的姿态,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莫凉一红了脸,凌慕清正准备出言调侃她几句,门外有丫鬟说水已备好了。凌慕清把包袱递给了莫凉一,让丫鬟带她去沐浴,自己捧了本书打发时间等她回来。
四月已穿不着棉衣,莫凉一除了刚换下的水蓝色长袍,包袱中只余一件干净的衣服。那是件绛色长衫,还是凌慕清在青州时给她买的,她觉得颜色太艳丽一直没穿,刚沐浴完又不想穿脏衣服,犹豫了半天,还是扭扭捏捏的穿上了。
莫凉一还是第一次穿红色的衣衫,总觉得别扭十足,回到凌慕清房里,却是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视线。莫凉一本来生的眉清目秀,气质又温文,寻常看来就是谪仙似的人物。这一身红色穿在身上,艳而不俗,更衬得一张脸明艳动人。
凌慕清绕着她走了几圈,啧啧叹道,“凉一穿红色真好看,日后穿了凤冠霞帔,指不定是何等芳华。”莫凉一睨了她一眼,笑道,“你还巴望着我嫁人么?”
“自然呀。”凌慕清凑过去,嗅着她身上清淡的沉香和草药味道,笑着同她对视,“嫁给我,不好么?”莫凉一挑起眉来,笑着问她,“你以前不是还要我娶你,如今又变了主意?”
她不说还好,一提起来,凌慕清就来了气。那时在医馆她说的这样好,她要早答应不就得了,居然那么狠心的拒绝她,害她伤心不说,无故又多了那么多琐碎事。
“你那时不是没答应么,自然就变了。”凌慕清拉着她走到床边坐下,自己除了外衣爬上床,侧着身子瞧着她。莫凉一此时也未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只是一笑置之,毕竟如今她们二人无论是谁娶谁嫁,都还只是说说而已。
莫凉一把外袍脱了,穿着中衣上了床,躺在凌慕清身边。凌慕清分外熟稔的搂住了她的腰,莫凉一这一天折腾的够呛,也是真的累了,没一会儿就入了梦。凌慕清盯着她的睡脸看了一会儿,也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次日凌慕清刚起了身,林桥过来寻她,说有个算命的指名道姓的要找她。凌慕清心有疑惑,要找她的算命的,大概就是季无瑕了,她居然还就在京城?
莫凉一悄声对她道,“季道长神机妙算,不像寻常人,你可问问她,或许有救王爷的方法。”凌慕清觉得她说的甚有理,拉上她一起随林桥去了王府门口。
来找凌慕清的算命的正是季无瑕,那厮好像从来都是一个样子,蓝白道袍,歪发髻,手里拿一道算命幡,没一点儿仙风道骨的样子,活脱的一个神棍。凌慕清打眼一看,季无瑕头上的白发比上次与她分别之后多了许多,这道士挺心软,指不定被谁坑了呢。
季无瑕和守卫聊着天,见凌慕清出来了,嬉皮笑脸的迎了上去,“世子,别来无恙啊。”凌慕清笑道,“道长怎么还在京城?不云游四海啦?”
“贫道这不是帮您来了吗?”季无瑕看到了她身后的莫凉一,冲她一颔首,“莫公子也在啊。”莫凉一还一礼,季无瑕跟着凌慕清进了王府,念叨着,“还是贫道有先见之明,知道你们一定会回来,特意在京城等着。”
凌慕清问她,“你找我到底有何事?”季无瑕说,“我看到了王府出的告示,谁能把霄王爷治好,赏银万两。贫道正缺钱花,便过来了。”
凌慕清停了脚步,又惊又喜的看着她,“你,能治好我父王?”季无瑕摇摇头,拿着算命幡指了指莫凉一,“贫道只是个算命的,治病救人的活儿,还得让莫公子来。”
“凉一无能,尚未有救治王爷的法子。”莫凉一低下头,轻声叹息了一下。季无瑕倒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她也没多说什么,只催着凌慕清带路去看凌沛暄。凌慕清把她带到了凌沛暄房门口,季无瑕把算命幡随意丢在墙角,绕着凌沛暄住的院子转了起来。
凌慕清奇怪的看着她,开口问道,“季道长,你在找什么?”季无瑕摆摆手,从宽大的袍袖里拿出几枚铜钱,笑道,“没什么,看看风水而已。”凌慕清有些无语,这道士虽有些本事,但总还是觉得她不靠谱,算命就罢了还看风水,真是把江湖神棍的招数全用着了。
“要不要准备黑狗血,你来做个阵法?”凌慕清揶揄道,季无瑕好似没听出她言外之意,很认真的拒绝了,“不用了。” 她用脚在地上用力踩了踩,蹲下身来,随手捡起一块尖角石头在地上刨了个坑,把铜钱放了进去。
又找了几个地方,以此类推放好铜钱,季无瑕拍拍手站起身,掐着腰道,“让人去护城河边弄些土,把这些坑盖上。”凌慕清心有疑惑,可还是让人去办了。
季无瑕伸出手,冲凌慕清挑着眉头,“把你那块儿沉香给我。”凌慕清对于这神棍是如何知道她有沉香一事也没觉得多奇怪,这人连人家生死命格都算的出来,她想知道些什么,太简单了。
凌慕清拿出香球,递给了季无瑕,她接过来仔细看了,笑道,“皇家果然奢侈。”打开了香球取出沉香,季无瑕顺手把金丝香球丢还给了凌慕清,把那块儿只有指甲大小的沉香放在掌心,眯着眼笑了。
“找个干净的香炉来,把沉香烧了,用金针封住霄王几个大穴位。霄王中毒太深,需要莫公子一碗血,让他一滴不漏的喝下去。”季无瑕走到莫凉一身边,伸手在她后腰戳了几下,“这几个穴位,可别扎错了。解毒之后霄王的身子得好好调养,你给他开个药膳即可。”
这解毒的方法未免太诡异,莫凉一接过她递过来的沉香,尚未问出疑问,凌慕清已先开口,“要凉一一碗血做什么?”季无瑕打了个呵欠,到墙角捡起她的算命幡抱在怀里,笑眯眯的看着凌慕清,“沉香算个好东西,却不足起死回生,但她的血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