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想抱住宝钗,听她亲口说出她喜欢自己,她想日日夜夜都陪着宝钗,一直都不分开,哪怕宝钗嫁人、生子,嫁的那个人,生的那个孩子也不能越过了她去。她甚至恶毒地希望宝钗永远不要嫁出去,不要被任何一个臭男人所拥有。宝钗是她的,永远都是她的。
但是这些终究都是臆想。黛玉终究连在光天化日下亲一亲宝钗都不能够,她只能紧紧搂住她,乘着身边没人的时候笨拙地像鸟儿啄食那般将宝钗啄了一下又一下。
宝钗震惊之下,竟没来得及推开黛玉,而等她回过神的时候,黛玉已经把她亲了个够,不止如此,这位平常美人灯似的风吹就倒的林大姑娘今天像是被大力鬼附身了一般,她两手搂住宝钗,宝钗便全身酥软,挣扎不开,而那张小小的脸蛋近在咫尺,贪婪地吮吸着她的香气,呼吸间吐出的暖热气息让宝钗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身上三千六百万个毛孔都似在狂叫狂笑着要她去贴近黛玉,心怦怦地跳跃如火山一样,随时都在喷发边缘。
宝钗紧紧地抓住黛玉的手,在她手上掐出两道深深的红印,黛玉依旧无知无觉地抱着宝钗,像婴儿依恋母亲一样依偎着她,而宝钗也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将黛玉抓伤,她正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悸动,却最终还是忍不住在黛玉再次贴上来时回应了她、咬住了她的嘴唇。
黛玉的眼睛瞪大了,她以为宝钗想咬住自己,好不让自己再动,但是宝钗只是轻柔地伸出舌头,先是轻轻地舔了舔她的唇,后来变成一下又一下地轻轻啃咬她的上唇,黛玉觉得痒,又觉得莫名的舒适,于是也回应着要去咬宝钗的唇。
“别动。”她听见宝钗低沉着声音喝了一句,那声音像是有道行成了精一般,钻进她耳朵里她果然就被定住,一点也动不了了。
而宝钗微微低头,试探着将舌尖颤巍巍探进黛玉的口中,小小地卷了一下,黛玉的口里似乎含着蜜糖,就是这么小小的一卷之中,已经满含了甜蜜,而黛玉也微微地伸出一点舌头,和宝钗舌尖相触碰的那一刹那两个人同时都感到对方的身子一震。
两人、两舌、六魂、十四魄似乎忽然都归了位,黛玉急推宝钗,而宝钗也急忙顺势闪开。两个人都不敢正视对方,一个把头偏着假装抿头发,一个转过身冒充看窗外的风景。
黛玉全然忘了自己来此的初衷,也忘了要再试宝钗一试,片刻停留之后就捂着脸快步出去,外头紫鹃还在和青雀聊天,见自家姑娘眼圈红红的出来,以为两人又发生了口角,忙上前跟住,谁知黛玉趋了几步又站住回头,紫鹃顺着她目光看去,但见宝钗披着衣裳站出来,遥遥的立在廊上向这边逡望。
宝钗已经完全不见了方才的颓丧气,两颊带笑,双目含情,见黛玉回头,便轻轻拿手指划过自己的脸——那脸上全是黛玉方才鬼迷心窍亲过的地方。
黛玉便一把从紫鹃手里抢过自己做的团扇,快步又回去把扇子扔在宝钗手里,宝钗眉欢眼笑,故意还问道:“送我的?”
黛玉道:“你看是送谁的,就是谁的。”脚下如风,像凤姐附身般蹭蹭蹭走了。
☆、第41章
宝钗的病迅速地好了。不但病好,其容光焕发,更胜以往。
黛玉又羞又恼,本想也抱病,谁知贾政又请王太医替她把了次脉,新开的调养方子,想装也装不了,她只好自己在屋里闷闷生气,私下里让人去打听宝钗动静,谁知宝钗好似转了性子,竟不急着往她这来,一应宴游闲谈,都只随着众人,并不肯自己单独出来。
黛玉就纳罕:那日见她分明对我也是有意,我亦这样明白地示好,她还有什么不足,要这样拿张做致?
却不知宝钗被黛玉那一吻激昏了头,满心只念着原来我并不是唯一动心的那个,自己先魔怔般欢喜了两日,忽然又省悟黛玉分明是故意试探,自己竟被她套出来了,殊为可恨!且又怪黛玉撩得自己出火就跑了,当日既不肯把话说明白,其后又在那里装模作样,躲躲闪闪的,宝钗便想我如何也试她一试,逼她也说说心事,方不负了自己一番苦心纠结。因此就暗暗压着心思,虽说笑如故,却并不肯两人单独相处,把个黛玉也憋得满心思绪,日日立在门首张望,看见宝钗经过,或装作逗鸟儿,或假意看小丫头们踢毽子,总之也肯着了相,叫宝钗小看了去。
从来相处,最怕两人两心,那便是悬心揣测,相思煎熬,极摧折人心。倘或两人一心,那光景又大不一样了,纵是不明着说出来,只要彼此知道心意,那种种装聋作哑之行,纵然也还令人虚担着个焦虑,却是相思也是甜蜜相思,猜疑也是快活猜疑,因此这两个这些时日虽不大说些体己话,也不做那些亲亲密密的动作,却还不似前时那般两下心酸,只都卯着股子劲不肯先去开这个口。
宝钗比黛玉还多一层隐忧,她年长些,世路看得分明,又起了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她想两人倘若终不能在一处,总不成比上一辈子再差,假如天可怜见,令她和黛玉能终身相处,不管是嫁了相邻的人家,还是去了同一家寺院,那才是大完满了,——只这般她能做到,黛玉却未必,她须得设法再探探黛玉的心,瞧瞧她到底是少年人胡乱许愿,懵懂中把姊妹之情当作终身之情来,还是当真也如自己喜欢她那般喜欢着自己。
宝钗既存了这个心,就越发留心,外头一点不露,将家事、外事皆打点得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内心下了计较。
花朝转瞬又至,且是黛玉生辰,李纨便又召大家,把书社的话重又提起,这回她却说得巧:“咱们这个社没个定数,若还按轮流作东,难免有个谁多谁少的分较,不如索性凑个分子,每人出二两银子,让我安排,咱们连花朝的酒宴并林妹妹的生日一齐办了。”
众人都说好,因凤姐也在,就笑道:“她们出二两,那我少不得要出十两,便嫂子你也要出十两,几十两银子,那里花得完呢!依我看,倒还叫两班子戏,请老太太太太也来乐一乐的好。”
李纨道:“亏你还是当家的人,不知道外头东西如今都怎么贵了!二三十银子就想叫戏办酒的,真真你才想得出!”
宝钗素知李纨吝啬、凤姐骄矜,眼见两人往来相对,忙站出来笑道:“既是颦儿生日也一起办,总要热闹些才好,然则戏又太惊动,不如就在花园子里建一席,老太太太太们在亭子里坐,我们在下头,另设诸般游戏,姐妹们放了风筝去园子里,也不要拘主子奴才,大家热热闹闹玩一场,再叫两个女先儿来陪老太太太们说话解闷就是,如何?”
李纨凤姐两个便都说这样最好,宝钗又说既是为黛玉,便不要她再出分子,大家伙瞒着她才是,探春等自然附和,于是各人回屋。
凤姐在外巡了一圈宅院方回去。一进屋便见平儿迎过来道:“好大手大脚的奶奶,我才给那府里小蓉大奶奶送了礼,这一会儿工夫又应承了十两出去,论理我不该管你,只是你既叫我拿着钥匙管着钱箱,总也要有东西可以管,不然守着个空箱子有什么意思呢!”
凤姐就捏她嘴道:“好伶牙俐齿的丫头,一进门就数落你主子我呢。你当我想么?那里大家兴起,话赶话的说要起书社,要游玩,你想起社要钱,她们那些姑娘子又能有多少钱?还不都指着我!还有那位。”她停下来,嘴一努,满面嘲讽,“人人办宴都只是亏钱,她竟恨不能倒赚点呢!老爷太太又不曾亏了她的,倒因她孤儿寡母格外照顾,田庄月例一起,哪年不是二三百的进!还想从小姑子身上捞钱,前脚说要钱,后头就巴巴地打发人来要了,鸬鹚腿上还恨不得要刮层油呢!呸!我就最瞧不起这样儿的人!”
平儿见陆续有人往这边来了,忙笑道:“罢了罢了,我是怕了你了,我不过白和你说一句,你倒摆出主子奶奶的谱嚷上了,我求你也快别说了,堂下两排的婆子等着回话呢,你赶紧打发了她们是正经。”
凤姐斜眼见外头有人,便自己住了嘴,笑嘻嘻拉着平儿去理事去了。
又逢花朝之日,贾府中自有一番沸反盈天之相。宝钗清早起来特特从黛玉门前经过,恰逢黛玉早起,站在廊上喂鸟,两人四目相接,分明情深意切,有无数风情可诉,偏偏谁都不肯先开口,不开口倒也罢了,两个又谁也不肯先抬脚,于是一远一近的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总是两根柱子似的立了少说有一刻之久。
亏得凤姐早起来请老太太去花园,路过时候看见,凤姐笑道:“我说她们两个和好了,老祖宗还不信,早上我来的时候就看她们站着,老祖宗都出门了,她们还这么站着若不是如胶似漆的情分,谁能站着看这么久呢!”
贾母就向那头张望,道:“这又是闹哪一出?”招手对黛玉道:“玉儿别闹你宝姐姐,和我去看她们放风筝罢。”
黛玉笑应了一声,小步过来,还看宝钗,宝钗便也笑着跟上去,一行人浩浩荡荡望花园里去。
邢夫人王夫人等得到消息,都忙赶过来陪贾母,并迎、探、惜三春及李纨等半路也凑进来。
此刻大观园尚未兴建,贾府的花园未免略显逼仄,这么些人在里边,倒不知是花看人,还是人看花,贾母又嫌吵闹,就带了邢王二夫人并凤姐宝玉黛玉去凉亭里坐着,下头姐妹们在一处坐着。
黛玉见宝钗和迎春几个言笑甚欢,虽知那些人越不过自己,却还是生出几分烦躁,陪贾母坐了一会,踢宝玉一脚,使个眼色,宝玉便知端由,和贾母说一句,拉着黛玉出来,转向姐妹们的席面。
探春见他们走出来便笑道:“快来,我们正猜拳呢,输了的罚酒!”
黛玉见她们玩的热闹,暗暗纳罕,便等宝玉作何说法,谁知探春一把拉过她,将她和宝玉分开,黛玉与宝钗对上,宝玉与迎春对上,两个捉对划了一次,黛玉输了,探春就起哄要她喝酒,黛玉推不过,饮了一杯,那脸上就红馥馥的,黛玉问:“这是什么酒,怎地有些烈似的。”
探春道:“是合欢花浸的酒,你素日身子弱,拿这个酒补补是好的。”
黛玉拿眼看宝钗,宝钗微笑着,问:“还来么?”
黛玉道:“来,怎么不来?”伸手和宝钗比了一回,又输了一阵,探春眼明手快地给她倒了一杯,黛玉饮了,再和宝钗来回几次,输多赢少,那酒劲上了头,有些晕沉沉的,便说不玩了,叫丫头们扶着到边上屋中休息。
紫鹃见她喝得急,怕她醉了,忙去打水,回来只见宝钗过来,摇着手叫她不要出声,又从她手里接过手巾,自己进去了。
☆、第42章
黛玉进来,自然早有丫鬟将屋内安排停当,被衾温热,暖香满屋。
黛玉酒后不胜,就在那枕头上歪着,热热睡了一时,自以为过了许久,其实不过数息就醒了,懒怠睁眼,口内只是叫着紫鹃要喝茶。
便有一只膏脂般洁白的手递来一杯茶喂她喝了一口,手的主人见她面色酡红,热得鼻尖唇上满布水汽,又替她解开衣领发汗,又拿手巾擦拭她脸上、颈上的汗。
那人手上轻柔,擦得黛玉舒服得眯了眼,自己把衣领拉得开些,娇声娇气地道:“再擦擦,再多擦擦。”
她听见对方发出一声浅笑,把手巾拿开,重新浸了水拧干,复又放到她脖子上,打着圈儿搓揉。
不冷不热的软巾被不轻不重的力道按在身上,从脖子而下,至颈侧一圈,再至于锁骨。黛玉扭了扭身子,把衣领再拉开些,指着脖子后面笑嘻嘻道:“这里也有汗。”
她又听见对方的笑声,忽然省悟这并不是紫鹃,半张开眼,模模糊糊只见宝钗坐在一旁,正含笑看着自己,手里拿的并不是手巾,而是一方湿帕子。
黛玉眨了眨眼,懒洋洋似怪非怪地问道:“怎么是你?”因着酒后迟钝,连赢了的喜悦也没大在面上显出来,只是醉眼惺忪地去拉宝钗的手,再松一松衣领,让她给自己继续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