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蝉 作者:马克嗡嗡【完结】(28)

2019-01-22  作者|标签:马克嗡嗡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青梅竹马

第24章 二十四

  他早该想到。混沌的脑子里反反复复,这个念头被掀起又落下,顾舟澈像是魔怔一般重复地自我强调,早该想到。

  不管是他的家庭背景、x_ing格经历,他们当年在一起时对方的某些反常举动,分开后让人心惊的高中生活,甚至重逢后许多次,许多次他在他面前露出破绽与异常,如果他能再细心一点,他早该想到去暗中探究、关心、甚至追问,他早该去做这一切。

  顾舟澈不知道在路边坐了多久。

  医院外人流大,车辆和行人络绎不绝,而这样的地方永远不会罕见绝望和无助。不管他怎样痛苦,都是别人匆匆路过的一个c-h-a曲,无关紧要。真正需要他的人还躺在病床上,而那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展现脆弱和眼泪的地方。

  顾舟澈手抖得厉害,以至于好半天他双臂只能垂在膝盖上,默默地等待力气回升。逐渐升高的气温蒸腾得地面也开始散热,天上的太阳也逐渐升高,熏得他头昏脑涨,心里的浪潮却终于慢慢地、一点一点平缓下来。

  他从旁边几掌远的地上摸到自己的手机、□□跟单据,单手撑着地面站起来。手机上没有任何消息,说明这一会没什么事情发生。他去附近的早餐店随便买了点吃的,又去了趟主治医生的办公室,找对方详细了解了一下昨天的情况和付墨当前状况。回病房前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努力洗去哭过的痕迹和遮不住的疲劳,打开门前深呼吸,反复撑起自己的精神,确定可以后才推门进去,付墨依然在睡着。

  顾舟澈松了口气。

  他把手里的东西随意放下,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怔怔地看了付墨好一会。他睡得很沉,呼吸平稳,要不是有黑发衬着,脸色白的快要跟枕头被单融为一体,这也让他眼下淡淡的乌青格外显眼。前天顾妈妈打电话说找人打听问来一个方子,用酸枣、麦冬、远志熬汤能安神镇静,她在网上买了一些寄了过来,让顾舟澈带去给付墨。他这几天应该没法回去了,顾舟澈无意识地想,得让室友帮忙收一下快递。

  这样想着,房间门忽然就开了,顾舟澈抬起头,是罗勋。

  罗勋显然是匆匆过来的,满脸紧张。他先看一眼病床上贴着的病历卡,又看向顾舟澈,顾舟澈站起来小声说:“没事了已经,在睡觉。”

  罗勋的表情微微舒展了些,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顾舟澈,低声催促:“我在这儿看着,你去换件衣服洗个澡。”

  病房里有单人洗手间,顾舟澈也没推脱,找出一套衣服就去了,可也只简单地冲了冲。他擦着头发出来,罗勋看着他,那双总是温和平静的眼睛从镜片后情绪难辨,沉默地凝视了他很久,说:“休息一会。”

  顾舟澈抬头看看病房里的时钟:“我觉得他快醒了。”

  “我在这里。”罗勋的语气不容反驳:“他醒了我叫你。”

  顾舟澈愣愣地,点点头:“哦。”一时又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执行,站在床边,发了会呆。然后走到床边椅子上坐下,伸手摸了摸付墨的额头,自言自语一般:“没再烧。”

  罗勋走过来,把一件外衣盖在他头上,手掌不轻不重地在他后脑勺按了一下,叹了口气。顾舟澈的额头蹭到了付墨手臂旁的床单,困意忽然间就涌上头来,他只保持了几秒钟的清醒,心里模糊着想,是的,没关系,有罗勋在。安心感与倦意一齐汹涌袭来,顾舟澈很快就睡着了。

  睡梦很沉,大概因为太累了,这一觉只有浓浓的黑色。顾舟澈迷迷糊糊中几次感觉身边有人走来走去,还有人在低声说话,可他挨着付墨臂膀的头始终没感觉到动静,于是几次又都重新陷回去。等他真正醒来时,那睡意被抽走地很快,他睁开眼,满室金色的余晖,夕阳轻柔地铺在他的背上,目之所及一片灿烂温暖。

  顾舟澈眨了眨眼,从这个角度望向付墨。他依旧在睡,头却不知道为什么,微微朝他这边偏着。落日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在睫毛下面投下安详的影子。

  如果这个时候他也睁开眼,他们刚好能看到彼此。

  可他依然在睡着。

  顾舟澈一个激灵,忽然恐慌起来,付墨会不会睡太久了?

  这个念头突地窜入脑海,他一下子就坐直了,把正坐在对面看书的罗勋吓了一跳。顾舟澈站起来迷迷瞪瞪就要往外跑:“我去找下医生!他睡了好久了,一定有问题!”

  “醒过,醒过!”罗勋忙不迭地拽住他,看顾舟澈眼睛瞬间瞪圆,连忙解释:“中午的时候醒了一下,就十几秒,看到你又睡着了。”

  顾舟澈一愣,忙问:“医生知道吗?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他没体力了,”罗勋耐心解释,“再醒了可以稍微吃点东西,不会太久,可能一会就能醒。”

  顾舟澈连连点头,喃喃自语:“我去买点吃的。他能吃什么呢?我先去问问。”说着又要往外跑,被罗勋一把抓住安在椅子上:“我知道该吃什么,我去买。你在这守着,不许乱跑。听话!”呵斥了还试图挣扎的顾舟澈两声,直到他老实了,才推门出去了。

  桌上多了一些水果和吃的,应该是在他睡着的时候李幸跟老魏来了,罗勋削了一个苹果放在杯子上,满室都萦绕着淡淡的苹果香甜。

  罗勋很快就回来了,买了很多吃的,还提了一个保温桶。顾舟澈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被他监督着吃了饭,护士又来换了一次药。窗外夕阳早已沉下去,短暂的恢弘之后是漫长的黄昏,夜晚在天际等待着,随时准备完成猝不及防的昼夜更替。对于无数人来说,普通平凡的一天眨眨眼就过去了,之后或家室温馨,或静夜深思,都将被黑夜的包裹收紧归纳,成为天光再起之前短暂的安宁。而长夜深处的凄风苦雨,会以无法想象的生命生长,日夜轮回难以消亡。

  曾经的夜里,昨日的夜里,此刻的夜里,他们仿佛承受着不同的磨难,这些磨难又似乎长着相同的样子。

  八点半的时候,付墨醒了。

  他醒的时候,顾舟澈正坐在他旁边望着罗勋削出来的苹果发呆,对方七点多的时候有事离去了。他又削了一只苹果,让顾舟澈吃掉,白净的果r_ou_在空气里很快氧化,斜斜地卡在杯子口,因为褪去了一层皮,看起来有些瑟缩的可怜。他盯了那只苹果很久,并没有想吃的意思,只是给自己找一点能分散注意力的事情做,然后他忽然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对上付墨的一双眼睛。

  顾舟澈怔怔地看着他,他的意识晚了一步,一时间没有对肢体下达出合适的指令,只是下意识往前凑了凑,像是要确认他是否真的醒了。

  背光的面容眉眼有些模糊,在昏黄的床头灯下看起来晦暗而遥远,让付墨想起方才做的梦。漫长的二十多个小时在睡眠中失去时间感,好像只过了一小会儿;梦里是他并没有太多记忆的高中时期,两三个人堵在他面前,一只手非常用力地按在他的肩膀。付墨握住那只手腕,在一声痛叫中将它朝后掰去,然后甩开。那个人捂着手腕流着汗撞到同伴身上,另一个人愤怒地一拳朝他挥过来。他抬手猛地接住,接下来的动作像刻入身体的记忆一般熟悉,可还没等他施展开,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看到一个本应在他生活中已经消失很久的人,对方穿着跟他一样的校服朝他跑来,跑到他眼前时,其余人忽然都不见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他气呼呼地说,付墨,你怎么又跟人打架了?不是说让你别理他们吗?你再跟人打架我以后不理你了!

  梦里对方语气责备,眼神却很慌乱,骂完他又伸手,摸了摸他颧骨,小声说:“疼不疼啊?”

  混混沌沌的画面又一转,是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走一会就回一下头,惴惴不安,到家之后把门反锁上,窗户也都关上。外面晴天明媚的,他却一个人躲在楼上最尽头的一个窄小的储藏间,忽然一阵拍门声从楼下传上来,还有人在喊:“付墨,付墨,你在家吗?我要进来啦?”

  不要进来。这是他梦里最后的意识。然后他就醒了。

  空气缓慢涌动,单人病房的隔音很好,没有任何声音让他尚且迟钝的感官和头脑受到催促,所以他在依旧半梦半醒的视线中看着眼前的身影僵了一僵,起身匆匆走开,很快又走回来,拿着什么对着他微微俯下身,温热的液体s-hi润嘴唇,顺着齿缝缓缓流进喉咙。

  他的喉咙因为胃管而嘶哑肿痛,胸骨也好像被摧毁过一般,四肢无力,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逐渐清醒,逐渐在灯光里染上光亮。

  他看着顾舟澈的脸,慢慢想起自己昏迷前是在哪里。

  在付墨过去的人生中,他感受过的情绪有限。过早养成的漠不关心让他习惯x_ing地关闭所有情感接收,甚至包括自身的基本需求。而顾舟澈是他的反面。他敏感、细心、好奇,情感充沛到像是一只熟透多汁的果实,站在身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沾染上他的气味。长久以来,他们两人处于完全失衡的状态,但这从未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这只是表面——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像是最普通的一对朋友,分开再重逢,彼此心无芥蒂,完全接受。而中间断层的那些时光、甚至情感,到底发生过什么,到底要如何安置,没有人提起过。

  即使在最亲密的时刻,付墨依旧警惕地保持着一份距离。这份距离使得顾舟澈开不了口,也无法探究。他们在相遇后重新建立起新的相处方式,看似要好过从前,实则非常遥远,而顾舟澈从未对这一切产生过怨言。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不断接近、软化付墨,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这份努力没有改变过。因为正如罗勋所说,这不是防备,而是保护。他沉默寡言的朋友,用笨拙而强硬的方式藏起自己不愿为外人知的一部分,留下一部分慢慢迎合他的节奏和脚步,纵容他去打磨成期望的样子。但这并不是顾舟澈所希望的。他所希望的,始终是将付墨整个人牵领到阳光下,为他照亮生活所有的可能,然后让他自己做出选择。

  两个人抱着不同的目的,却都在想着,还有时间,还有时间,慢慢来。而现在,这份失衡的平衡被忽然打碎,如同天平最高那端的蜂蜜罐子破了一个洞,黏稠金黄的液体一路缓慢流到底端,覆盖那片已经蒙上灰尘的地界。在付墨难得感受到悔恨、无措与不安的时刻,他想象中的责备、质问,甚至犹豫、欲言又止都没有发生。顾舟澈低头看他,嘴角轻轻扬着,说:“你终于醒了。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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