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超市,却没买冰棍儿,反而买了一桶牛n_ai。结完账出来,顾舟澈又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咱们去把水费交了吧,都拖了一周了,你住院的时候就该交了。”
之前水费都是网上缴的,两人找了半天又问了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这一片的缴费点。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了,顾舟澈鼻尖上冒着汗:“前面好像有家新开的书店……”
两人手上都拎着一堆东西,逛完书店他又说家里没牙膏了,买完牙膏又说前面新修了个小公园,一直磨蹭到时间慢慢接近正午,温度也越来越高,顾舟澈热得头晕眼花,终于没力气了:“我们回家吧。”
付墨鬓角都s-hi透了,一点都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跟着他到处瞎逛,顺从得让人心软。而这纵容却隐隐让顾舟澈心底更加不安,让他心浮气躁,忍不住地泄气。
两人一通乱走,已经离小区有一段距离了。回去的路上路过批发市场前面的十字路口,一只小猫忽然从他们前方跑过,钻进了树丛里。两人都看到了,全都一愣。
去年冬天付墨刚来滨北的时候,市场外面就有一只小灰猫,他还喂过它。顾舟澈也见过那只小猫,付墨住所定下来后,两个人还来找过,想把小猫带回家里,可找了好多次都没找到,他们都以为它已经去别的地方了。两个人跟着钻进树丛,隐约听见了一声猫叫,可还是不见踪影。小东西跑得快,已经不知道钻哪儿去了。
顾舟澈说:“你刚才看清楚了吗?我怎么觉得好像不是原来那只。”
付墨说:“小一点。”
“是不是她生小猫了?”
顾舟澈不死心,又找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找到。他有点沮丧,不是所有野猫都愿意被圈养,他也并不是非要把小猫领回家,只是记得付墨还挺喜欢的,哪怕不能每天喂养,偶尔能看到也是很好的。
付墨跟他想的差不多:“经常过来走走,说不定还能看到他们。”
“嗯。”顾舟澈点头,忽然又强调:“一起。”
付墨看看他,半天缓缓道:“一起。”
第26章 二十六
人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对于预知危险的感应会更加敏锐。顾舟澈记不清自己曾经是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话,在脑海里记得格外清晰。
即使付墨说了“一起”,也并没有让他的心上轻松丝毫。
在知道付墨生病之前,顾舟澈对于抑郁症以及抑郁症患者的大部分了解源于一些网络案例以及科普类的学术分析,点到即止。他拥有任何一个有责任心的成年人应有的基本知识与尊重,但他没有任何经验,一切都要从零开始。这导致他过了一段时间才明白一点,在很多专家页面、网友分享、甚至这几天私下阅读的大量案情记录里都提到过的一点:抑郁症最令人棘手的地方在于问题并非出在外界,而出在病情所导致的自我厌弃和罪恶感,这些感觉会随着亲友无用的帮助而加深,令患者更为痛苦。
也就是说,环境和物质的改善对于付墨的病情不会有什么帮助,他所承受的折磨全部来源于自身。付墨在经历什么样的绝望他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甚至做不到替他分担。而安慰、鼓励只会适得其反,甚至诱发更严重的后果。
“令付墨更加痛苦”这样的可能,单是想想都让顾舟澈心惊r_ou_跳,但他几乎是同时难过地意识到,即使他无心做了这样的事情,付墨也绝不会表现出来,至少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因为他太能忍耐了。
或者说,为了不让别人因这件事而感到痛苦,他情愿自己承受十倍、百倍的痛苦。
出院之后,他们谁都没有提到过这回事。顾舟澈本打算等他身体稍微好一点找他谈一谈,他觉得付墨应该对此有心理准备。他都想好了,一旦付墨摆出回避的姿态要怎么做,可付墨并没有如他所想避讳这件事,他表现得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这回事。
他也不像在忍耐、在若无其事,更像是此刻在他眼中有了更为重要的东西要对待,使得他甚至无暇顾及、遗忘了该对此事做出回应。
网上的患者家属交流群中有人说,相比起陪伴,适当的“被需求感”会对患者更加有帮助,因此顾舟澈格外注意这一点。需要外出的时候他都会询问付墨一起;尽可能地多对他提出一些无伤大雅的要求,在家里的时候主动找他聊天;问他问题,在一些事情上让他来做决定,等等。这似乎也确实有效,当他表现出需要和依赖时,付墨的回应非常认真,他全心全意地重视、执行他所说的每一件事,却专注地过了头,让顾舟澈有些手足无措。
他比从前更看不懂付墨到底在想什么。
除此之外,付墨一切都很正常。他按时吃药,主动跟顾舟澈说哪种药吃了之后会有些不舒服;做饭的时候也跟他一起,顾舟澈问他想吃什么也会想一想,虽然最终都还是让他来决定;大部分时间他其实都无事可做,一个人静静地在沙发上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如果他觉得这种状态保持的时间好像有点久了,他会打开电视,或者起来走走。
这看起来好像也很好。这些行为都是积极的、正面的,原本是该让人觉得宽慰的。可形式化、模范到生硬的标准答案反而会让人怀疑虚假。某个环节被忽略掉了,被刻意跳过了,可这份怀疑也要小心翼翼,不能表现,甚至在心里反复咀嚼推认,生怕一丁点错误的情绪泄露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唯一的好事是,付墨的失眠似乎确实好了一些。顾舟澈因为不安,半夜总是醒,每次都能听到付墨均匀的呼吸声。他睡得很沉很安稳,眉宇平展,神情平静,可能因为休息好了,早上起的也比从前要早。
周五早上,顾舟澈起来时,付墨又早已经醒了。他洗漱完出来,看到付墨正在客厅里收拾一个纸箱,不由得好奇,走过去:“做什么呢?”
付墨当初来滨北什么都没带,家里的东西都是后来两人陆陆续续添置的,自然也没有什么可分拣整理的。他在付墨旁边坐下来探头望去,一愣:“你……”
箱子里东西不多,全都是付墨的日常用品。杯子,手套,书,帽子,毛巾,之类的,他正在用胶带把盒子边缘贴起来,说:“都旧了。”
顾舟澈呆了几秒,反应过来:“换新的?”
付墨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了看他,才点点头:“……嗯。”
顾舟澈感觉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试探道:“家里还有一些东西已经用旧了,不然趁这个机会,都换一换?”
付墨顿了一会:“好。”
顾舟澈有点雀跃,拉着付墨起身:“走,一起挑。”
付墨被他半拖着拽到电脑前,站在椅子后面看他打开淘宝。顾舟澈边搜索边碎碎念,窗帘换不换呀,浴室的防滑垫也买一个吧,咱俩都换杯子吧,你觉得哪个颜色好看。对方刚起床睡得还有点蓬松的脑袋晃来晃去,忽然抬起头来,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后脑勺贴在他肚子上:“黑色还是白色?你选一个好不好?”
付墨看着他走神了几秒,把目光投向屏幕,打开的页面是一只很小的家用加s-hi器。滨北地方干燥,春秋换季时格外明显,顾舟澈刚来读书的时候常常干燥得嘴唇起皮。他想了想:“白色吧,看着干净。”
“那就买白色。”顾舟澈添加进购物车,又开始选别的,每一样都询问付墨的意见,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挑了半个多小时,顾舟澈忽然说:“付墨,你起床吃药了吗?”
“吃了。”付墨说。
“我下周要回学校,”他装作不经意道,“下周我们去看医生吧。”
话说出去,轻飘飘地就消失在空气里,快得让人怀疑出口了一句幻觉。顾舟澈脸上没反应,握着鼠标的关节发白,他紧张得不敢呼吸,却见付墨神色如常,随意点点头:“好。”
顾舟澈愣了一下,他还紧绷着,无法确定付墨是真的轻易接受了,还是会错了意,慢慢又说:“到时候我们拿着你从前吃的药一起去……让医生帮忙看一下,哪些适合你,哪些暂时先不要吃,或者开新的药,可以吗?”
付墨目光平静,低头看着他:“都听你的。”
顾舟澈怔怔地看着他,他不由自主地松开鼠标,转过身,仰头面对着他:“……真的?”
“真的。”付墨说。
他的表情很认真,全无欺骗与敷衍。这让顾舟澈忽然产生错觉,好像不管多么荒谬的请求,只要他开口,付墨都不会拒绝。他看着付墨发了很久的呆,心里准备好的话忽然都好像没什么意义。一股热潮顺着胸膛往上涌,行至一半被强行压住,好半晌,顾舟澈只郑重地说:“有我在。”
这一定会是新的开始,他想。换掉旧的物品,丢掉旧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会是新的,都会变得更好。
临近六月,假其实并不好请。顾舟澈跟付墨说请假一周,其实他只请了两天假,其余几天要么逃课,要么拜托同学帮忙点名。他这一段时间混乱又辛苦,学业的积压、期末的到来以及精神上的压力让他十分吃力,这是休息也弥补不回来的疲劳。这些压力在跟付墨约好一起去看医生之后稍微减轻了一些,让他觉得有那么一点乐观,毕竟最难的事情已经开始有了解决的余地,其他的多努力一下,都不再会是问题。
周日下午,顾舟澈简单收拾了自己的背包。周一上午考试,下午要补课,周二还有两个作业要交,他嘱咐付墨按时吃药,好好吃饭,等他回来,付墨一一答应。要出门了,他忽然有点舍不得,回过头来欲言又止,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舟舟。”付墨却说话了,他看着他,“好好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