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容佑棠异常愤慨,失控地慷慨激昂道:“我怀疑他们死于非命!”
“好好,你冷静些,别激动。”齐志阳忍笑,搓着手掌来回踱步。
容佑棠垂首沉思许久,凝重道:“陆路土匪、延河水寇,不过没关系,咱们人多,亮亮刀剑估计就能安全通过。”
“明早先去渡口找船,实在不行就骑马,无论如何明日要抵达关州。”齐志阳正色表明。
“姓游的只手遮天,名副其实的土霸王。”容佑棠艰难喘息,慢慢躺倒,蜷缩着,嘀咕道:“我猜:巡抚把责任推给州府,州府多半把责任推给山贼水寇,最后随便逮几个土匪应付了事。”
“哼。”齐志阳冷冷道:“朝廷的决策下发到地方往往就变味了,甚至变质!导致怨声四起,民不聊生。”
“强龙难压地头蛇。”容佑棠唏嘘道:“他们要是狗急跳墙,说不定会丧心病狂得让咱们也‘意外死亡’。”语毕,他实在忍不住了,痛苦皱眉,手颤抖伸进被子里,本能地往下探。
“胆敢谋杀钦差?查出来要掉脑袋——”齐志阳余光一扫,戛然停止商议,忙不迭转身,边走边说:“你弄着,我出去了,有事就喊。”
容佑棠梗着脖子,眼睛发直,说不出话。他侧身蜷缩,咬牙,忽然拉高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盖住!
黑暗有效地缓解了他的困窘羞耻感。
两刻钟后,禁卫们请来了大夫。
足足忙碌至深夜,他们才筋疲力竭睡去。
翌日清晨
容佑棠可谓怒气冲冲地起床,一阵风似的穿衣穿鞋洗漱吃早饭,同伴们只字未提,纷纷作若无其事状,怕少年脸薄挂不住。
卯时正,他们赶到延河渡口,意外看见了巡抚衙门的人。
朱迪疾步相迎,恭敬行礼后,关切问:
“二位大人昨夜休息得如何?游大人本想同去关州的,无奈公务缠身,特命小人前来听凭差遣。”
“哦?”容佑棠负手逼近两步:“听凭差遣?”
“是的。”朱迪屏息垂首。
“既如此,倒不好辜负游大人的好意。”容佑棠微笑颔首。
齐志阳问:“船备好了?”
“是。”
容齐二人对视一眼,齐志阳缓缓道:“带路。”
“请随小的来。”朱迪暗中松了口气,忙躬身引请。
不消片刻,钦差一行十人、巡抚衙门二十余人,登船启程,沿水路赴关州。
与此同时
延河中游的一处险滩,左岸怪石嶙峋,右岸三丈高的笔直峭壁,紧挨林木葱郁的深山。
峭壁上方,几十个精壮汉子簇拥一位须发灰白的瘦削老人,严密监视河道。
“何老,您退后些吧。”仇豹担心地上前提醒。
“无妨。”何烁站在悬崖边沿,死死盯着下方湍急河水,阴恻恻道:“我儿死不瞑目,血海深仇,老夫岂能退后?”
“何老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保证做得漂漂亮亮的。”仇豹跃跃欲试,兴奋道:“弟兄们都没见过钦差、也没见过尚方宝剑,好奇着呢。少爷死得惨,咱一定要给他报仇!”
“仲雄临死前指认得清清楚楚:年初押粮去顺县时,是庆王麾下的容佑棠设计诱供。姓容的多管闲事,该千刀万剐!”何烁恨意滔天,脸庞扭曲。
第112章 延河
“姓容的不止害死少爷,还断了弟兄们的财路,死有余辜!”仇豹咬牙切齿,恶狠狠将刀鞘“当”一下杵在悬崖边沿的坚硬石壁。
何烁年逾花甲,干瘦深沉,须发灰白眼神浑浊,淡淡道:“老夫安稳半生,谁曾想这把年纪却被朝廷抄家?你们跟随老夫多年,即使被逼无奈散伙,也要尽力给你们谋一份丰厚的安家银。”
仇豹笑得龇出一口大黄牙,谄笑说:“弟兄们绝对信得过您老!甭管什么活儿,尽管吩咐,我们没有二话,统统照办!不过,游冠英能出什么价?咱可是帮他杀钦差呐,冒着砍头的风险。”
“你害怕?”何烁斜睨一眼。
仇豹蹲在悬崖边,随手揪了根草塞嘴里嚼,扭头扫视七七八八抱着刀剑或躺或坐闭目养神的同伴,脖子一梗,慢悠悠道:“害怕?嘿嘿嘿,弟兄们的刀都是喝过血的,谁身上没背个三五条人命?可从前宰的肥羊全是商人或富农,宰就宰了,死者家眷顶多跳脚骂几声,没本事追究缉凶。但这回不一样啊,钦差呢,皇帝的人,弟兄们做了这个活儿,后半辈子得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地过日子。”
“难道不杀钦差你们就能堂堂正正过庄户日子了?”何烁头也不抬,不紧不慢反问。
“我——”仇豹语塞,被噎住了。他随手又揪了几棵草,一把全塞进嘴里,用力嚼烂,直脖吞下肚。
何烁专注盯着下方湍急河水,语调平平,说:“手上沾了人血,终生洗不清。宰普通肥羊来钱太慢,不如做个大的,游冠英许诺事成给二十万两,银子老夫一文不要,全分给弟兄们。你们拿着银子,就此收手吧,天大地大,改名换姓又是一条好汉,到时娶个俏婆娘,生几个大胖儿子,安安稳稳地过下半生。”
二十万两银?全给我们分?
标致娘子、大胖儿子、安稳日子……
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生活!
仇豹及其同伴们纷纷两眼放光,掩不住满腔的兴奋渴盼。
“老夫辛劳半生,落了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家财俱被朝廷抄没,落魄如丧家之犬。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何烁一字一句,眼睛充血。
河风混着山风,悬崖边树叶哗啦啦响成一片。
仇豹畏惧地往后挪了挪,他可不想被风刮得坠崖摔死。
老者却稳稳立定悬崖巨石,衣袍猎猎飞扬,安之若素,令匪寇们啧啧称奇。
“何老,您下来点儿吧,风太大了。”仇豹再度提醒,群龙不能无首,生怕何烁也倒了。
他们都是跟随何家多年的得力手下。刚开始跟着何烁,主要负责打击漕运生意场上的对手;后来跟着何烁的爱子何仲雄,何仲雄胆子更大,与九峰山匪首于鑫称兄道弟,于鑫抄了县衙和县令的金银财宝,双方交易粮食、药材与布匹,各取所需。
地方官腐败无能,朝廷几次派兵剿匪均无功而返,他们很是得意,快活了一年多。岂料,皇帝震怒之下,竟派出庆王剿匪!
事态一再失控,何仲雄急欲抽身自保,于鑫却咬死不放。何仲雄无奈,亲自押粮到顺县,试图规劝于鑫弃寨逃亡……后来,他们终究败给了庆王,双双被擒,抄家获罪,于鑫遭凌迟处死,何仲雄被斩首。
凝视奔腾不息的延河水,何烁有感而发,摇头道:“无妨,老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您老真是个人物!连河间巡抚都得听您的,其他芝麻小官就更不用说了。”仇豹敬佩地竖起大拇指。
何烁嗤之以鼻,漠然道:“你以为他没有私心?他贪得无厌,提拔任用的州县官员多半与他臭味相投,横征暴敛鱼肉乡民,激起民愤,上月关州的一场暴动,血染长街,消息没及时捂住,只能上报朝廷,引来了钦差,一旦彻查,巡抚至少也是抄家斩首。”
“哼,狗贪官!”仇豹忿忿鄙夷骂:“我就知道,他们又想把过错推给咱们!钦差一死,朝廷估计会派大军搜山剿匪,弟兄们又得去外地躲避风头。”顿了顿,仇豹好奇问:“何老以前是漕运府佐,见多识广,您说说,这世上有不贪的官吗?”
何烁沉默良久,低声答:“有。但极少,官场是大染缸,贪婪者多而清廉者少,清官很难获得升迁支持。”
“也对。”仇豹似懂非懂地点头,紧接着痛骂:“游冠英忘恩负义,真不是玩意儿!您当年手把手推他当上巡抚,他翻脸就想顺从朝廷在鹿水附近建军营,想招来兵丁彻底剿灭咱们!”
何烁盯河水盯得眼酸,终于走下巨石,负手踱步,冷笑道:“当年挖凿拓宽延河河道的计策乃老夫提出,最终他升了巡抚、咱们得了往来便利。小二十年间,我何家给了他多少好处?金银珍宝恐怕有几大车,全都有账本、有证人,想过河拆桥?他先掂量自个儿脚底结实不结实吧。”
仇豹忙起身跟随,躬身弯腰,竖起大拇指夸赞:“高,实在高!游冠英靠不住,幸亏您有远见,留了后手,否则咱岂不给气死?”
“别贫嘴了。”何烁严肃吩咐:“山豹,你去叫弟兄们警醒些,待会儿别手软,杀了钦差有二十万两,游冠英绝不敢赖账的,到时全分给你们去过好日子。”
“是!”仇豹两眼放光,“呸”的吐掉半口青草渣子,精神抖擞地跑去安排伏击劫杀。
与此同时
巡抚衙门后院
日上梢头,游冠英却仍歪坐床上,靠着两个软枕,心神不宁,低头沉思。
“大人,您起啦?”美貌妾侍领命进入,手捧小托盘,腰肢摇摆笑盈盈,柔声请示:“大人,妾服侍您洗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