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无人应答。
顾玄弈等了几盏茶的工夫,屋里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只好决定打道回房,转过身后就看到远处有一盏灯笼亮着,缓缓靠近,他等了一会儿,提灯走来的人正是安文卿。
也就是说安文卿一直没有待在房里直到此时才回来?
安文卿看到自己房门前驻立的人影,受到惊吓,走近用灯笼一照,是雁亲王,更觉得惊吓:“三更半夜王爷不睡觉待在微臣房前,是有何要紧事?”
顾玄弈瞧安文卿身上还穿着下午见面过后的衣物,更加笃定安文卿未曾歇下睡觉,怀疑:“安侍郎这么晚没在房里,是去做什么了?”
安文卿看着他,本想借口说自己只是去出恭,又怕雁亲王久等在这看出端倪,只好实话实说:“微臣去办了一件私事。”
“私事?”顾玄弈心里琢磨着安文卿有何私事需要半夜不睡觉去办,着实好奇。
眼见雁亲王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安文卿偷偷抹汗,外面风凉,又怕雁亲王久待门外吹风受寒,于是赶紧开门请雁亲王进屋坐:“王爷,外面风大,进屋避寒。”
顾玄弈点点头同意,他坐在屋里看着安文卿点上灯芯烛火照亮一屋,再次提起之前的事:“子晏到底出门去做了何事?本王好奇的很。”
安文卿回头看他,若雁亲王真想知道,自己如果编造谎言骗他估计会被很快拆穿,到时候惹怒王爷得不偿失,便只能实话实说:“微臣拜访了一位故友。”
顾玄弈冷目:“哦?什么样的朋友需要安侍郎深夜拜访?”重点是:什么样的朋友。
安文卿没听出顾玄弈话里的醋意和不悦,他现在一心在自己那位“故友”身上:“他突染奇疾,我只不过去探望一眼。”
顾玄弈冷笑:“什么样的奇疾需要你三更半夜去探病?”重点是:三更半夜。
安文卿突然听懂雁亲王话语里其他意思,他站在灯下,没有回答雁亲王的问题而是选择问雁亲王:“王爷深更半夜来找我,又所为何事?”
顾玄弈看向他:“先回答我的问题。”一时忘记需要自称为本王。
安文卿露出“好吧,你是王爷你说了算”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和他之间先前有过恩怨,我不想被人知道我去看过他,免得生是非。”
对于顾玄弈昏迷不醒一事,安文卿先是觉得这消息可能是对方传出来的谣言,是为博得自己同情去看他一眼,可后来让老管家去偷偷询问城里他人,发现此事似乎为真,心里纠结不下,就私下买通顾府守门下人,趁着夜深从顾府后门进入。
先前有过恩怨?顾玄弈思考着这人会是谁,下意识没有考虑到自己这个可能x_ing:“哼,安侍郎真是有闲心。”
安文卿站在远处:“王爷,您问微臣的我已经如实回答,那么微臣的问题……?”
顾玄弈淡然道:“本王睡不着。”
安文卿:“……王爷,就算您来找微臣,微臣也没什么好法子助你入眠。”
顾玄弈看他:“那就不睡,只是想找你说说话。”
安文卿犹犹豫豫坐到顾玄弈对面,小声:“王爷,您最近变了。以前你虽与我交好,却不会表现得如此暧昧不清。王爷,开玩笑归开玩笑,您不妨给我吃个定心丸。”
手指磨着杯壁,顾玄弈明知故问:“何为定心丸?”
安文卿尴尬笑着:“王爷又何必再逗趣微臣,只要王爷一句话讲明白,微臣自然愿意陪着王爷闹。”
顾玄弈笑:“真正的聪明人,不是应该不问出口就会选择配合吗?”
安文卿直言:“可是王爷所作所为,都让微臣觉得……”他没法明说,只能一笑示意,“文卿不过是一个愚钝的人,揣测不了王爷内心想法,还请王爷直言告知。”
以安文卿先前对雁亲王的了解,对方是个正人君子,虽不太好女色却也更不好男色,突然变成现在这副对他暧昧不明的模样,安文卿猜测会不会是王爷暗中有何计谋,所以故意为之。
顾玄弈看着他,淡笑:“看来子晏已经猜测颇多,可是你啊,怎么就不肯往那最明了的方面想呢。”
安文卿瞬间下跪:“臣不敢!”
顾玄弈起身走到安文卿面前,双手扶起安文卿,安文卿坐回原位,顾玄弈的双手按在他肩膀上,手劲有点大,安文卿动弹不得。
顾玄弈俯身,贴在安文卿耳畔看着他,低语:“既然你想知晓清楚,那本王便告诉你。接下来,我不称本王,只称我。”看出安文卿在害怕,顾玄弈稍稍远离一些站定,手也不再放在安文卿肩上,“子晏,本王想与你共修秦晋之好,两姓之欢。”
安文卿视线里可以看见的唯一一盏烛火摇曳着暗了一下。
顾玄弈瞧他没有反应,继续说下去:“我心悦于你,这颗心的真情实意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暂且不要你现在就答应,等你明白我心为何,到时候,你心同样还在我这,自是极好,若是不在了……”停顿几秒,“你就别怪我不肯放你走。”
安文卿握紧拳头,将自己的手捏的满是指痕,青筋尽显:“王爷!微臣……微臣已有婚约……”
顾玄弈满不在乎道:“哦,回京城后,我会亲自替你上沐府退婚,并且给那沐小姐找一门好亲事,让她前脚退婚后脚便能嫁个更好的如意郎君,如何?”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安文卿激动回头望向顾玄弈,双眼里满是坚毅,“王爷若硬要这么作践文卿,文卿断不会任你安排。”
顾玄弈望进安文卿眼底,笑容凄凉却又冷情:“我不要你现在就答应,时间会让你明白,我可以为你抛弃所有只为将你锁在身畔。也会让你明白,我的情不是一时兴起,我的身边只会有你一人。”
在安文卿的注目中,雁亲王挥袖离去,留下安文卿对着烛火发呆。
为何会有种面对的是顾玄弈这种错觉,顾玄弈,顾玄弈……他已经成了那副半生不死的样子,怎会像雁亲王这样,能在自己面前用这种强硬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安文卿长叹一声,缓缓起身关上房门,长夜漫漫,今夜怕是无法入眠了,想要将雁亲王刚才对自己说的话都从脑海里忘掉,可是越是这么想,越无法忘怀,雁亲王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无限重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以来自己竟然丝毫不知,导致一步一步演变成如今这副局面。
几日后,安文卿和雁亲王一同启程回京。
安文卿原本是要带二娘和弟弟等人举家搬迁至京城,可他临时变了卦,告诉二娘他们自己在京城的宅邸还未安置好,让他们先在老城多待一段时间。
他说会在以后不久的将来回来带他们回京,但他心里其实早已做好打算,此次回京,他恐怕再也回不来。
面上不动声色,安文卿和雁亲王仍是彼此客气的关系,但私下里,雁亲王想要与安文卿多亲近些,一直被安文卿躲开。
回京后,安文卿更是明目张胆地躲着雁亲王。
谭敬与雁亲王躲在房间不见客的那几日,对外宣称是治病,其实就是谭敬在给顾玄弈补习雁亲王的为人与做派,顾玄弈面对安文卿时更多的愿作自己,所以安文卿觉得雁亲王变化很大,但在面对外人时,顾玄弈完完全全一副雁亲王朱申本人模样,连当今圣上看着这个假儿子都没瞧出端倪。
幸好雁亲王母妃早已病逝,如若是她,估计能看出顾玄弈并非朱申。
在顾玄弈偷偷给沐盈盈暗中选婿还未选到之时,京城出了两件不大却足以成为茶余饭后谈资的事,都关于同一人。
第一件事,是礼部侍郎安文卿本与沐尚书女儿早有婚约,却在此刻突然悔婚,态度坚决惹得沐尚书大怒;二是安文卿在朝堂之上当着众臣公然请辞罢官还乡,说是当不得如此重要的官职,加上之前安文卿无缘无故悔婚惹得沐尚书参了他一本为人不正,皇帝对他无甚好感,罚他二十大板后同意罢免官职,永世不得录用。
安文卿褪去官服,看着这青天白日,终于有了无事一身轻的畅快感觉,他本就不适合官场这条路,这些年不过强撑着,再加上有雁亲王庇佑。
而现在,他要走出这棵庇佑他的大树下,去寻他自己的人生。
沐盈盈……他亏欠她许多,今生无法做些什么,且都付来生偿还。
安文卿被侍卫们按在长板上,刚执杖五板,雁亲王带着圣喻前来保下安文卿。
安文卿瞧着身侧出现的华贵皇家子弟靴,淡然:“还有十五板,接着打吧。”
“谁敢!”顾玄弈顾不得被外人看到,怀抱起安文卿,看着那仅受五板便以透着斑斑血迹的衣服,满是心疼,“你这又是何苦,我没有逼你。”
“没有逼我。”安文卿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轻笑,“原来你觉得你没有逼我,还真是皇恩浩荡,令微臣……现在我已经不是臣子,不该再用这个自称。”咬字清楚,“雁亲王恩深露重,小民安文卿愧不敢当!”
顾玄弈浑身如坠冰窖,寒意侵蚀入心:“子晏……”他早该猜到,安文卿早他一步前去退婚,不是因为回心转意决定要和他在一起,而是在尽他可能将对沐盈盈的伤害降到最小。
眼角不自觉落下一滴泪,顾玄弈没意识到它的存在,只是怔怔的看着怀中抗拒的人:“她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吗?我只是想和你重新开始,连一点希望都不愿留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