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秋天到春天,再从春天又到了夏天,她们终于又在了一起。
宝钗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有些不敢相信她眼前见到的是真的黛玉,反而是黛玉先一步过来,牵着她的手,笑道:“宝姐姐和琏二哥哥怎么来了?”
不等二人回答,又道:“既然来了,就快进来罢。”
宝钗见她连面上也敷衍得狠了,轻轻一笑,回头对贾琏道:“劳烦琏二哥,没想到在路上遇见他们,也真是凑巧,不如大家一起说说话,叙叙旧?”
贾琏之心,如今是最不愿见到宝玉的,然而他此次是借着来扬州做生意的名头才说服夏金桂,又要借着薛家对商路的熟悉,因此宝钗开口,他也不好反驳,只一点头道:“不如就在这用顿饭再继续赶路罢,我正好与宝兄弟叙叙旧——你们两个女人家先上楼去,别叫外人看见了。”
黛玉一笑,赶紧拉着宝钗一路上楼,不及进屋,已经一迭声吩咐紫鹃“叫厨上做些好吃的上来,不拘什么,只要买得到,都做一份”,宝玉出任,王夫人唯恐他饮食不惯,将他惯常喜欢的厨娘一家都打发来跟着,路上饮食,俱是家里小厮出去买了菜送至厨房,再由厨上人烧了,黛玉却尤觉此地偏僻,未必买得到可心的材料,打发紫鹃“叫人骑马去城里买菜,再去城里酒楼买几个拿手菜来,钱从我月例里扣”。
宝钗之喜好,紫鹃、雪雁都是烂熟于心的,得了吩咐,转身就下楼去叫黛玉的陪房林远来,命他带两个小厮快马过去。紫鹃上楼时候又特地叫驿站的人送来热水,果然黛玉见宝钗满面风尘,亲拿了帕子打发宝钗洗漱,又亲手泡茶,宝钗待她拿杯子的时候就从随身的锦囊里倒出一个香坠子,笑道:“如今我们可在一处了,泡这个罢。”
黛玉见那里头正是自己从前送她的茶叶,面上一红,白她一眼道:“多少年的陈茶了,也就你不挑。”
宝钗笑道:“多少年的媳妇儿了,也就我不挑。”
这是她头一次说这等话,听得黛玉脸上发烧,一把抢过香坠,将里面的茶叶胡乱拿水一兑,现兑出一碗黄澄澄的粗汤,望宝钗面前一摆,宝钗一把捉住她手,在她手心里划着圈摩挲,慢慢笑道:“怎么只有茶,没行礼呢?”
黛玉被她一握,只觉全身热腾腾地烧起来,啐她道:“多久没见,一见面就没个正经样子,也不害臊。”
宝钗挑眉,越发伸手从她手背一路上去,夏日衣衫单薄,轻松就叫她从手肘摸到了手臂,黛玉又羞又急又是上火,抽手要走,宝钗拉着她手不肯放,反而顺势起身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害臊是怎么个害法,你教教我,下回我就会了。”
她的声音似乎比从前更温柔了,像一股暖风一般,吹进耳朵,钻到心里,挠得人从头到脚都痒痒儿的,整个身子都软绵绵的,好像要融化了一般。转头一看,宝钗的眼睛就好似一泓春水一般,满眼里溢着的都是温柔,黛玉不自觉地就沉溺在这温柔里,傻傻一笑,说不出话来了。
宝钗看见黛玉笑了,也微微一笑,在她唇上轻轻一啄,抬头的时候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道:“我们可有一年半没做那事了。”
黛玉胀红了脸,向她怀里靠了一靠,轻声道:“这还是白天呢。”
宝钗一手抱着她,一手将她衣带一勾,笑道:“白日又怎样呢?”
黛玉红着脸道:“万一琏二哥叫你走…”
宝钗一手继续动作,将她发髻一散,道:“宝玉不会叫他走的。”贾琏不是傻子,刚才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和宝玉一见,只怕已经想明白了——他以后要做生意,和官府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呢,现放着一个好脾气、辖地又近的堂弟不联络,难道还要再去花钱托别人的门路不成?
黛玉道:“若是万一…”话没说完,已经被宝钗吻住,长长一吻过后,宝钗才道:“哪来那么多万一?”手一抬,自己的衣带也落下去,熟练地抱住黛玉,径做那云行雨施的勾当去了。
久别之后,情yu愈浓,连黛玉都主动逢迎,遑论宝钗?你来我往地折腾了有两个多时辰,外头紫鹃轻轻咳嗽,两人才披衣坐起,原本的衣裳是不能再穿了的,宝钗的衣服却还在车里,正要打发人去拿,黛玉懒洋洋道指着那一头道:“那描金箱子里有件翠绿衫子,我才做好,你看看可合不合身?”
宝钗依言开箱,第一见的却不是衣裳,而是满箱的现银,顿时吓了一跳,道:“你带这么多银子在房里做什么?”粗粗一估,少说也有三五千之数,全是足数纹银,又埋怨道:“你换成金子多好,这么大箱子,招人现眼。”
黛玉道:“这些是我姨娘给的,宝玉也在我这放了一千,说是先赔我被夏金桂要去的那些。”
宝钗蹙眉道:“现在拿给你,以后没钱了,还不是靠你的嫁妆?”伸手把箱子边上一个包袱打开,果然见里面除了几件衣裳,还有银票、地契、珠宝等物并十来锭金子,细数了一数,怕不值几万两!不由又笑道:“我还当你嫁妆本都花完了,原来却是个财主。”
黛玉笑道:“你眼里我就那么傻么?贴他家归贴他家,自己的钱总还要收着的,再说还有上回跟着你买卖田地的赚头呢。”又道:“正好你来了,这些东西以后你替我收着罢,要做买卖也好,要买房屋田地也好,只要够我吃的,其他都由你。”
宝钗道:“怎么,你现在不嫌弃我总克扣你的月例了?”
黛玉扬脸笑道:“我现在是贾家的少奶奶,你不给我,自然有人给我。”
宝钗就把她脸狠命一掐,道:“你的月例我给你,以后吃的喝的我来出,不许拿他家的一分钱!那一千两也退回去,我再另外给他五千,当做谢谢他替我养你这么些时候了。”
黛玉听她出手阔绰,但笑而已。
两人在内缠绵久时,外头宝玉、贾琏也言谈甚欢——贾琏本来因宝玉多少有些夺了他爵位的意思,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然而入内见宝玉时,听见小厮都唤宝玉“老爷”,方猛然想起宝玉如今已是一地父母,自己要在江南一带做生意,少不得要这些地方官的照拂,且毕竟是同宗兄弟,当下立刻就换了一副脸孔,亲亲热热地同宝玉见了面,略述寒温,自己说起要同路之事。
宝玉本来得了黛玉嘱咐,务必要留住贾琏,还在思量如何开口,忽然听他自己提了,大喜过望,拉着贾琏不住说话,在京中时,弟兄两个虽住得近,却还未觉得如何亲近,到了外面,旅途寂寞,才想起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觉得兄弟情分的可贵来。
且宝玉努力读书,贾琏发奋从商,皆是为的振奋家声,这一来一去,又更有话说,不知不觉就聊到薄暮时分,贾琏才不好意思道:“我们只顾着两个说话,倒把弟妹和薛大妹妹忘了,同路之事,我还是要先同薛家妹妹商量一声。”忽然想起宝钗与宝玉那点传闻,又尴尬起来,讪笑道:“弟弟觉得如何呢?”
宝玉道:“她自然是千肯万肯的,哥哥不必担心。”
贾琏心里一突,压低声音道:“我有几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宝玉奇道:“自己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
贾琏咳嗽一声,道:“弟弟如今已经做官了,眼看前途大好,还是…不要被这些儿女情长耽误了。”
宝玉眨眨眼才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笑道:“哥哥想错了,我,咳,我的意思是,宝姐姐和颦儿她们两个感情好,我们一起走,她们路上也有个伴,不是…为的那件事。我…我和她已经没什么了,哥哥放心。”
贾琏狐疑地看他一眼,凑近道:“你若是有那些想法,宁可我带你去外头楼子里逛逛,大家逢场作戏,消解消解也就是了,万不可动了真格。不然落了我的后尘,那才是冤枉。咱们府里现如今也就一个你可以指望,你不要自毁前程。”
宝玉哭笑不得,只好答应道:“哥哥真不必为我担心,我和她真的已经没什么了。也不要再说去那些地方的话,朝廷不许官员嫖宿,哥哥又不是不知道。”
贾琏反复打量宝玉,见他一脸诚恳,不像是胡乱敷衍,方点点头道:“你自己知道其中利害就好。”心里却有些懊恼,自悔不该仓促提出同行,如今改口倒好像不信宝玉的话似的。又打定主意,一定要留神看好宝玉,万不可叫他犯了糊涂。
☆、第154章
贾琏与宝玉直聊至点灯时分,方想起向驿丞要房间,然而他已非官身,这里又是个大驿,一时竟没有住处,宝玉笑道:“我正好有两间房,哥哥今夜就同我住,宝姐姐同颦儿住便是了。”
贾琏蹙眉道:“你们夫妻不住一间?”
宝玉笑道:“她女人家,有时有些不方便,所以要了两间上房。”
贾琏踟蹰道:“让她们两个住一起,不大好罢?”
宝玉咳嗽一声,道:“旅居在外,难免要将就些儿的,她两个都是明理的,不会有什么的。”把贾琏敷衍过去,又唤茗烟去传话,不多时茗烟就回来,笑道:“奶奶说既如此,晚饭她也不下来了,爷们自便罢。”
晚饭早都不知过去多久了,她这时候才来说这个,听得贾琏不住把眼看宝玉,宝玉知他误会,唯苦笑而已。
当夜兄弟两个一间,贾琏聊兴大发,扯着宝玉秉烛夜谈,大吐苦水。
宝玉听他说了一晚上夏金桂如何苛刻,如何在府中称王称霸、作威作福,邢夫人如何自私自利、只顾自己搂钱,贾赦又是如何糊涂混沌、每日以歌舞酒席度日,暗自纳罕——贾琏素日并非多话之人,怎么这么一会子工夫,就与自己这般掏心掏肺来了?然而他毕竟已非昔日的宝玉,耳中听着,口里应着,并不主动搭话。
次日早起,两队人同路而行,宝玉骑马、贾琏骑一头大青驴在前,贾琏又不住同宝玉说起府中如何艰难,贾政如何兢兢业业、力挽颓势,王夫人又如何竭力补贴家用。宝玉夜里没睡好,正是疲累之时,再听他说这些经济世务,越发地困顿,听着听着,脑袋一点,险些从马上跌下来,吓得几个大仆人慌忙牵住他的马,连声问:“外面日头晒,二爷不如去奶奶车里坐着罢。”
宝玉思忖宝钗、黛玉两人正是久别重逢,倒不好前去打扰,正推拒呢,后面黛玉已经叫紫鹃来道:“奶奶说请二爷去车内坐一坐,她有话同二爷说。”
宝玉方向贾琏歉意一笑,扶着李贵下马,到车上坐着去了。
不过一日不见,黛玉整个人都变了似的,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妩媚之意,倒比她刚嫁入贾府时更像是新妇,与前些时候的憔悴焦虑全然不同。
宝钗则眉眼舒展,神态安详,懒懒倚在座上,见宝玉进来,向他含笑一礼,宝玉也向她见过,靠着侧面车壁坐了。
黛玉便道:“我瞧琏二哥和你说了一日夜的话了,他究竟想要什么,你可打听清了?”
宝玉苦笑道:“他无非是想要拉着我照拂他生意罢了,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我在苏州,他去扬州,地方都不一样,怎么照拂得来?”
黛玉横他道:“你这呆子,他说是去扬州,只是因为扬州的路熟些罢了,又不是定死的路线,既遇见了你,自然也大可以改了地方,跟了你到苏州去,毕竟有了官面上的路子,做买卖要容易得多了。你倒是答应了他,以后他带着宝姐姐在苏州住下来,大家一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