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婆子听了,互相又看一眼,彼此挤眉弄眼的,还没个定论,黛玉越性把下巴一挑,自己挤上前去,那几个人吓得赶紧退开,黛玉便伸手推她们出去,她几个不敢当黛玉的手,各自退出屋子,黛玉便叫紫鹃守在门口,自己把门一关,转脸对张靖时,就变了脸,恨声道:“你们两个作死么!”
张靖道:“林姐姐,我不知你们这时节回来,若早知道,我且晚些再说了,横竖我也不大显怀…”
黛玉跺脚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怀孕的事!薛大哥哥不知个轻重也就算了,你往日看着好好的,怎么也稀里糊涂地就同他做下这等事来!还亏是我赶巧回来了,要不然你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张靖讷讷道:“林伯父他不会对我怎样的…”
黛玉冷笑道:“他当然不会对你怎样,至多把你送去庄子上,等你生了孩子,把孩子杀了,再给你寻个寺院,你就一辈子青灯古佛地去过,再也不要想见你那好哥哥了。姓王的自己糊涂了一辈子不算,还给你们出糊涂主意,真是害人不浅。”
张靖见她越说越气,忙道:“那不是你们回来了么?林姐姐,你一定有法子叫我和薛大哥在一块的对不对?”
黛玉横她一眼,道:“你激我也没用,我能办的,自然替你办,不能办的,我也无能为力。”
张靖一笑,又道:“林姐姐,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你若回来,宝姐姐一定也跟你回来了的。你们两个放着那边的好日子不过,偏偏要回到京城,肯定是在盘算着什么。”
黛玉道:“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说你这股机灵劲怎么就不用在你自己身上,替你自己好好盘算盘算?”
张靖笑嘻嘻道:“我这都是小聪明,比不得林姐姐和宝姐姐,你们才是大智慧、大贤哲,我从前没见过你们的时候,还想闺阁女子,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去,后来见了你们,才知巾帼之威,远胜男儿。”
黛玉被她夸得得意,面露微笑,口内却道:“你再是好话说破了天,在我这里也是没用的,我自己的斤两,我自己知道,你和薛大哥哥的事,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能不能做到,却不敢打包票。”
张靖便赞叹道:“林姐姐果然不同凡响,旁人听我这么夸,早就飘飘然了,只有林姐姐还这样谦逊克己。”又道:“林姐姐出的主意,一定是好主意,我们照着做,一定能成的,只求林姐姐早些告诉我,我好早些筹划。”
黛玉心内得意,面上倒敛了笑,道:“也没什么要筹划的,我不过先叫你依着我父亲的话,去庄子上养胎。庄子上的规矩不比家里,那些人未必服我姨娘的管,我父亲又不大好出面,到时候看你的差事一定落在我头上,我就把你放了,再替你弄到婚书,到时你跟薛大哥先拜了堂,木已成舟,我父亲也不好说什么了。”
张靖再想不到她出的竟是如此大胆的主意,怔愣一会,才道:“这…伯父会不会更加恼怒…”
黛玉道:“父亲再恼怒,婚书都已经签了,还能怎样?”
张靖苦笑道:“林姐姐…你果然是林伯父嫡亲的女儿,这样的事,除了你,我再想不出谁能想到。只是你这样做,不怕伯父连你也一块恼上了么?”
黛玉道:“怕,我当然怕,所以你们成亲之前,我要先把我的事做好。”
张靖奇道:“什么事?”
黛玉道:“你方才不是问宝钗么?她也回来了,我们两个回来,为的就是要和我父亲,还有她母亲,说个清楚。”
张靖过了好一会,才明白“说个清楚”这四个字指的是什么,惊道:“林姐姐,你…你疯了!”若说叫她和薛蟠成亲的主意是胆大妄为,那向林海和薛姨妈坦白这件事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黛玉道:“疯了也好,没疯也罢,总之我们两个已经决心要做这件事,正好又遇见你怀孕,所以要叫你帮个忙。”
张靖道:“我们怎么帮你们?”
黛玉道:“很简单,家里东门外的庄子上不是有湖么,你走之前,将当日的衣裳换下来,扔在湖边,我就告诉我父亲你投湖了,这之后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安心做你的新娘子罢。”
张靖眨眨眼,道:“林姐姐,伯父如今的身子虽比在苏州时候好些了,却也受不住三番两次的折腾。你要三思。”
黛玉道:“我知道,所以这些日子,我会好生陪着他,服侍他,替他调养身体。”
张靖再眨眨眼,道:“林姐姐,此事全指望林伯父的心情,万一事情不成,你可怎么办?”
黛玉道:“我已经安排下退路,万一事情不成,我就和宝钗逃回苏州去。”
张靖道:“林伯父是方正君子,此事不成,你们又逃走了,他肯定会告诉贾府,那你又怎么办呢?”
黛玉道:“这我也想好了,舅母已经知道我和宝钗的事,到时候她会从中代为斡旋,纵是斡旋不成,也能给我们留些时间——了不起我和宝钗落草当水匪去,这下他们总没法子了罢?”
张靖怀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们若是两个男人,说出这话,我还有点相信,两个弱女子,况且林姐姐你这身子…”她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然而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黛玉扬头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唣?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便是别的女人当不了水匪,我们也一定能成的,你信不信?”
张靖见她言之切切,确然是深思熟虑过的样子,方不再问,眼珠一转,却又狐疑地道:“林姐姐,你们思虑如此周到,不像是临时起意,倒像是…谋划了很久的样子。倘若我没有怀孕,你们…是不是也会出同样的点子,叫我和薛大哥…在一起?”
黛玉见她总算开了窍,微微一笑,道:“你猜呢?”
☆、第215章
林海毕竟久经官场,大怒之后,片刻间便镇定下来,立刻叫人拿笔写书质问薛蟠,写到一半,觉得不好,又将书信扔开,却先吩咐将张靖挪去庄上住着。
他恐怕张靖一时不安,做出什么事来,便叫黛玉跟去一道,暗地里反复叮咛,叫黛玉务必小心劝导、照料张靖,万不可令他辜负老友托孤之意。
黛玉见林海果然面硬心软,越发多了几分把握,一口应下,数日内便收拾好行囊,同张靖一道,往庄子上去了。
林海待黛玉走了,才想起竟没问黛玉到底为什么回来,黛玉已经去了庄子,又不好再特意去问得,因隔了几日,叫管家借着送东西的名头去庄子上一趟,暗地里向黛玉跟前服侍的人打探详细,谁知管家去了一趟,回来禀道:“陪房的几个丫头都嫁在苏州了,婆子们也都没回来,这回跟的几个,都不是家里从前出去的,倒是薛府的奴才。”
林海本来还只当黛玉是与宝玉闹了别扭,她小女儿家脾气短,等过些时候气消了自然便好了,待听了管家回报,却是心中一凛,立刻追问道:“侍候的是薛府的人,那薛家姑娘呢?”
管家早打听明白,听他一问便回道:“薛家大姑娘也已经回来了,如今正在薛府内住着。”
林海面色便渐渐凝重起来,他才知张靖的事时,还只是责备薛蟠,如今既知宝钗也已回来,一时倒不知道该先责问哪一个了,想了一会,才吩咐道:“拿我的名帖去薛家,叫薛蟠那小子来见我。”
那传话的领命而去,薛蟠正是巴不得要来见林海,一闻传召,立刻就换了一身锦绣新衣,临出门时,却又被宝钗叫到后头,宝钗一见他便道:“哥哥打算怎么和林姑父说?”
薛蟠一怔,道:“林伯父都叫我过去了,难道不是立刻就要将阿靖许配给我了么?”
宝钗见他心宽,哭笑不得,只好道:“就凭你现在的模样,林伯父是断不肯把张靖轻易许给你的,你自己要立起来,林伯父瞧得你入眼了,你才有希望,懂么?”
薛蟠挠挠头,道:“那我换学里的衣裳去。”见宝钗一脸无奈,方悟道:“妹妹觉得,我…该怎么说?”
宝钗道:“读书人最讲究气性,哥哥你虽有求于林姑父,却也不可妄自菲薄,平白弱了自己的气势,此是第一。”
薛蟠道:“既是第一,那第二呢?”
宝钗道:“第二么,你也不可太咄咄逼人,令林姑父心生厌恶,反而不妙。”
薛蟠面露为难之色,道:“又不可太强,又不可太弱,那到底要怎么办?”
宝钗道:“总之你要记得,若是此事不成,张靖就要死…你别急,听我说完…张靖一死,你便也要死,我不管你心里到底如何,在林姑父面前,你就要如此表现,懂么?”
薛蟠若有所思,缓缓点头,道:“林伯父是张靖的义父、我的恩师,他再厌弃我们,也不愿见到我们两个出事,若是我们连命也豁出去不要,要退让的,反倒是他,而不是我们。”
宝钗微笑道:“正是。林姑父在外面再如何,回到家里,也不过是个寻常的父亲,而且还是你妻子的父亲,你须记得这一点,便知道分寸了。”
薛蟠恍然道:“我明白了。”忽地又促狭地道:“妹妹,你说得这样透彻,自己私下里,怕将这些事也想过很多回了罢?”
宝钗面上一红,道:“你快去做你的事,怎么又寻我的开心起来?”
薛蟠见她脸色,竟真像是个连夜揣测岳父心情的毛脚女婿一般,不免啧啧称奇,只是此刻他一心念着张靖,也无暇多问,便一叠声催人选了家中最好的一匹马,作声作势地骑了,昂扬而去。
宝钗一直在房中等着,薛蟠一回来,便叫他过来,问道:“林姑父怎么说?”
薛蟠面色古怪地道:“林伯父…先考了我个案子,又问了我几个税赋、捕盗和盐政上的问题,还有平日如何与座师和同窗门相处,我一一答了,也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再后来,他还问了问我你是不是回来了。我说‘是’,他问起你在苏州的起居饮食,我也回答了,他便打发我回来,却一句没提阿靖的事。”
宝钗道:“他没提,你也没问?”
薛蟠讷讷道:“我每当要问的时候,总被他先拿话堵住了,等我回过神来,又已经被他问去一大堆话了——妹妹,我以前从不知林伯父有这么厉害,他面色淡淡的,一句重话不说,我却觉得汗都出来了,我见他问起你,怕被他套了话,每一问都要斟酌再四才会回答,谁知总也绕不过他去,还好他没问我你和黛玉是什么关系,不然这会儿他早就什么都明白了。”
宝钗微微笑道:“你以为他这么多年地方大员是白当的么?从前他当你是晚辈,是子侄,并不曾拿这些手段对付你,如今,哼哼。”
薛蟠急道:“他…他这么做,是不是铁了心不要阿靖嫁给我了?”
宝钗摇头道:“哥哥别急,他正是心里松动了,所以才故意要考问你,你看他考你的都是地方实务,分明是要看你做官的本事呢。”
薛蟠道:“那我若是答的不好可怎么办?而且我说了那么多关于你的事,万一被他发现了又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