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想今日看到的那封折子,季怀直的脸更黑了。
两个小姑娘本来就被季怀直那一句“别动”给吓懵在原地,此时再被这么冷着脸一看,更是不知如何是好,顿了一刻,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膝盖一软,跪倒了地上、磕磕巴巴地向季怀直磕头请罪。
不过,极少对女孩子摆脸色的季怀直,此刻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冷声问:“皇后呢?”
“在……在东偏殿。”那个年纪大些的姑娘抖着声音回了一句。
季怀直听了,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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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德殿,东偏殿。
季怀直隔着门就听见一阵细细的啜泣声,他动作顿了顿,黑沉的脸色一缓,最终转而无奈。
“出去!”
听到推门的声音,赵媛头也未回,径直吩咐道。
听到来人不仅没退出去,反倒是往里面走来。赵媛眉头蹙得愈紧,她用手中的帕子按了按眼角,转头看去——
“陛下!?”
赵媛睁大了眼睛,惊呼出声。
赵媛向来内敛,情绪表露也极浅淡,微微勾唇、浅浅蹙眉,表情管理能力让季怀直都自叹弗如,说起话也永远轻声慢语……像现在这般失态,实在是少有。
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眶,季怀直叹了口气,到底放柔了声音,“既然难过,那便不要如此做就是了。”
赵媛咬了咬下唇,哽咽道:“臣妾……臣妾……”
季怀直见她这般表现,无论如何也气不起来,归根结底,这还是他自己疏漏。
他不愿意纳妃,是因为他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有了前一世的经历,他再怎么也说服自己,也做不到接受后宫嫔妃三千;而那种一夫多妻的家庭,季怀直也实在没法子把它当作真正的家。相较而言,守着一个人过一辈子,这才更符合他的人生预期。
况且比起当年来,如今的季怀直对朝政的掌控更强,自然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无视那些不和谐的言论——反正他们也就说说罢了,又不可能真有什么行动。
不过现在想来,赵媛这边经受的压力应当比他只大不小……他竟忘了这点。
季怀直上前一步,伸手将赵媛揽入怀中,抚了抚她的长发,温声安慰道:“这都是咱们的家事,别听外头的人瞎说……”
季怀直猜测,赵媛今日有此举动,大约是因为在承明殿瞥见那份奏折的内容了,故而一边揽着她往床榻那边走,一边轻声解释道:“你今天看见的那个折子,递上来的人叫刘潆,是宜阳郡主的郡马……”
他话未说完,赵媛倏地抬头,满面惶急地开口道:“臣妾并非有意……”
“我知道。”季怀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先听我说完罢。”
见赵媛点头,季怀直这才继续道:“这个刘潆也没什么本事,就是模样不错、文章会写一点,能往上走,靠的都是他岳家那点关系……别看他折子上写得花团锦簇,遮羞布罢了。还不是裙带关系走上瘾了,郡马爷没当够,又想着当国舅。”
赵媛听到最后那句,身形一僵,她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季怀直抬手止了。
“咱甭搭理他,这人自己的家务事都处理不好,还来瞎c.ao心别人的事儿……我听文通说,就入秋那会儿,他还被宜阳郡主拿着鞭子、追出两条街去。”说着,季怀直还做出一副可惜的姿态,似乎因为没能看成这场热闹遗憾。
赵媛如何不知道他这是在刻意逗趣儿,倒是给面子得缓下了神色,不过眼中仍旧藏着些不易察觉的郁郁。
季怀直如何不知道她的心结所在,又开口安慰道:“太医不是诊过好几回了,咱俩身体都没问题。况且咱们还年轻,孩子这事儿,一点也不急。”
季怀直虽是这么安慰着,但也没指望这话能起多大的作用,心结若是一两句话就能纾解了的,那便不叫心结了……
第25章 散心(周三)
孩子这种事情,也不是着急就能有的,季怀直对此一向看得开。再者,赵媛的年纪尚小,要是真的前两年就有孕,季怀直还真的担心她身体受不住。
这种种理由,季怀直也同赵媛也都解释过,赵媛也表示理解。
季怀直大半心神都放在前朝,回到后宫难免放松,再加上赵媛又是个万事都藏在心里的x_ing子。是以,季怀直同她说过之后,便真以为事情就这么了了。
但坤德殿那晚的事,也是让季怀直霍然惊醒,他这边是觉得那些人的折子不痛不痒,可赵媛那边的压力可是要大他许多。
是以第二日一早,季怀直便把皇后宫中的人都叫了来,挨个儿敲打了一遍,让他们务必别让人在皇后面前提些有的没的。之后又亲自去李太后那里,委婉地提了提自己的想法。
这两件事情做完,季怀直才稍稍放下心来。不过,他倒是觉出另一个问题来,赵媛在宫里头的交际实在太有限了。季怀直深深地觉得,就算是没有压力,这么闷在宫里头,心情应当也不会多愉快。
想到自己先前打算带人出宫逛逛的打算,季怀直当即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大略的看了看今日的折子,发现也无甚太过紧急的事,就立刻遣人去坤德殿通知赵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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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虽是大魏的都城所在,但在季怀直的眼中,它的生活节奏依旧相当缓慢。慢到季怀直时隔两年再次出宫,依旧是熟门熟路、半点陌生都不带。
实在也没什么可陌生的,景色没变、建筑没变、连街边的小贩都长得眼熟……
大魏对女子的出门并无太严格的拘束,就连街边摆摊的都有不少是妇人或是小姑娘。
话虽如此,但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都有自己的交际圈,一般也少有出来街上逛的。再想想赵媛那喜静的x_ing子,自然更少出门了,此时自然是看什么都带着新奇。
不过这般熙攘吵闹的环境,她多少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伸手去扯季怀直的衣袖,等拽到之后,又意识到自己这举动有些冒犯,忙松了手。
季怀直注意到她这动作,倒是不由脸色一柔,平日里再怎么端庄得体、进退有度,实际上还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小姑娘。
想着,季怀直便反手拉过了赵媛手腕,对上她有些惊异的眸子,勾了勾唇,笑道:“……人多,别走散了。”
赵媛只觉得那一瞬间,四周的熙攘热闹都变得虚幻,耳边的吵吵闹闹也瞬间远去,整个世界这剩下季怀直那俊秀的面庞和温柔的低语。
——这是她的夫君啊!
深埋在心底想法头一次这般清晰地浮出,眼前这人,不是疏远恭谨的“陛下”,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圣上”,而是她的、她一个人的“夫君”。
想着,她轻轻启唇,低唤出声,“……夫君。”
这声音太小,再加上四周一片吵闹,季怀直只看到了她嘴唇微动,却没能听清她说了什么。正欲开口询问,赵媛却已经将视线落到他身后的一个首饰摊子上,征询道:“……妾身想过去看看。”
季怀直虽有些意外她这般主动地提要求,但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两人缓步过去。
路边小贩摊子上的首饰既然谈不上多精致,无论做工还是材料都远远比不上宫里头的东西,不过赵媛倒是一点也不嫌弃,兴致勃勃地一个个打量过去。
摊前也有其他客人在,不过,见季赵二人锦衣华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余者不自觉地同他们隔开了一段距离。
那摆摊的是个面色祥和的妇人,她观季赵二人通身打扮,也知道这两人看上她摊上东西的可能x_ing不大,也就把大半的精力都放在其余人身上。
不过,余光瞥见赵媛只是一个个看过去,并无伸手的意思,也笑眯眯地招呼了一句,“夫人若是喜欢,就拿着看看,买不买的不打紧儿。沾沾夫人手上的仙气儿,都让我这摊子富贵起来喽!”
赵媛对这直白的夸奖有些不大适应,但还是冲着摊主点头道了句谢。斟酌了许久,小心地拿起了一只木雕的簪子,深褐色的簪身打磨得十分光滑,只有尾部带着点镂空的云纹,季怀直看了,倒觉得有些简洁美感。
季怀直见赵媛摩挲了几遍,似乎对它有些喜爱,不由扬声问了句价。
那妇人似乎也未想到这两人竟真打算买这简陋的簪子,顿了一下,才忙不迭地开口道:“……五个铜板。”
见赵媛眼中的愕然,那妇人倒是先笑了,慈眉善目地冲她解释道:“这都是自家做的东西,比不得夫人平日戴得精巧,这价钱自然也低些。”
赵媛方待点头接受这个解释,便看到季怀直真的数了五个铜板递出去,她的脸色顿时更加恍惚了。
她拿着到手的簪子,又同季怀直逛过几个摊子,这才勉强接受了这里远低于她想象的物价,以及季怀直身上竟然真的会有铜板这种货币的冲击。
赵媛这一副三观被打破的模样,让季怀直看着倒是很有几分可爱,不过顾及着姑娘家面皮薄,他倒是小心控制着不让自己露出异色来。
同赵媛一起出宫,到底还是和以往有些不同,原先出游都是直奔目的地:要看戏就直接去戏院、蹴鞠去鞠场、吃饭就直奔酒楼……
而今日这种漫无目的闲逛还真是……久违到季怀直都有些新奇了。
抱着这种微妙的新奇感,季怀直同赵媛逛了大半天,一直赵媛的速度明显缓了下来,他这才示意一直远远跟着的张恕去把车赶来,然后带着赵媛到一旁的茶馆歇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