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身后都有皇帝撑腰,他这个上司当得,纯粹是个处理烂摊子的老妈子……若是其他五部也是如此就罢了,可偏偏只有工部……只!有!工!部!
他都开始认命当这个老妈子了,结果前些日子当今陛下陵寝动工之后,大魏的那尊·杀·神——杨文通,天天扒着工部的衙门,盯着陵寝的图纸,一脸杀气地否了一个又一个……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冯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挤出了一个笑来对曹四道:“对不住了,曹主事。您看……”
曹四被他这副命不久矣的表情唬了一跳,连声道:“您忙!您忙!”
冯务道了句谢,叫了几个小衙役进来,又留下了自己的心腹,叫他同一看就在状况外的曹主事说一说工部当前的情形。
……
冯务远远地就听见里头的争执声。
“这也太远了!”
“杨将军,现在这位置,已经是违制了,不能再近了!”冯务听着那声音都快带上泣音了,他此刻可没有丝毫同情的心思。等会他进去,这想哭的人估计就变成他了。
他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可这会儿到了门口,想着一会儿进去就得对上一身杀气杨文通,他就……就突然有些掉头就走的冲动。
里间静默了一瞬,突然传来一声不屑的轻嗤,“违制?”
随后,眼前这门突然被推开,冯务一惊后仰,就见杨文通冲他笑道:“冯大人,在门口站着作甚?请进来罢。”
冯务被他脸上这笑惊得一个哆嗦,腿一软,差点没站住,他抬手按了按门框,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干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杨文通大爷似的坐回了主位,似笑非笑地冲着冯务道:“方才这位……”他转头瞅了瞅那位和他争执的小吏一眼,显然是并不记得这人怎么称呼了,他轻“呵”了一声,又继续道,“说我‘违制’……”
那小吏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忙向杨文通请罪。杨文通也没搭理他,看了冯务,挑了挑眉,又道:“听闻冯大人祖上,乃是主修《魏律》的冯罢老先生,家学渊源,想必冯大人对《魏律》甚是熟悉了……那敢问冯大人,这《魏律》里头可有一条,对臣子陪葬陵寝的位置有所限制?”
冯务脸色更加难看:当然没有——大魏就不许臣子陪葬皇陵……
今上为了不违祖制,都把自己的陵搬出了皇陵地界,结果这位还是不依不挠地在这儿闹。
他狠瞪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小吏:怎么蠢成这样?!还跟杨文通谈“违制”,这位就从来没有守过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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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杨文通在工部闹腾着,这边曹四晕乎乎地跟着衙役们去支了这月的银子,又由他们领着,去租了一个落脚的院子,接着是采买等活计。
等忙前忙后打点完了,也将近天黑,众衙役们告辞离去。曹四这才得空捋了捋今日的情形——他方才已经问过了,整个工部上下,就没有一个姓淮的官老爷。
他这哪是撞见妖精了,这分明是撞见神仙了!
想到这曹四连饭也顾不得吃,当即跑去街上买了香、并一块上好的木料,连夜雕了块牌位来。
他恭恭敬敬地在那牌位下上了三炷香,跪下狠磕了三个头,口中念道:“谢神仙老爷赠的机缘,小的手艺糙、这木料也不是顶好的,这牌位实在是委屈您了……您放心,这早晚三炷香,小的定不敢忘。等过些日子,小的寻了合适材料,一定给您塑个身,日日祭拜。”
第38章 铺路(周三)
被杨文通闹得没法子,冯务最后只得硬着头皮求到季怀直这来。毕竟这光是陵寝图纸的敲定,都拖了有数月之久,要是真的这么缠磨下去,那动工的日子就真遥遥无期了。
……
承明殿内。
季怀直看着一进来就自动自发地踅摸着位置坐了,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杨文通,顿时脑袋更疼了,“冯尚书都搁我这哭了一个月了……你都多大的人了,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杨文通轻嗤了一声,“他照我说的办不就成了……自找麻烦。”
“要是照你的法子,咱俩直接合葬得了!”季怀直觉得他这纯粹是在胡搅蛮缠。
就算知道季怀直说的是气话,但杨文通听过之后,心跳还是止不住地快了许多,担心被季怀直看出什么端倪来,他僵着脸转过头去。
看他这表现,季怀直还以为对方又是恼了。不过这会儿,他自己也在气头上,没心思哄着他,冷哼了一句,就低头随手拿了本折子去看。
这两个人不说话,大殿的内侍自然不敢发出一丁点动静,一时间里面静得让人发慌。
季怀直觉得自己也是点背,随手一抽,都能抽出陵寝的图纸来……人活着的时候就修坟,季怀直本就觉得晦气得紧,偏偏杨文通还咬着不放,工部尚书冯务拿他没办法,只得一次又一次地上折子来求他。
季怀直把冯务呈上来的折子并图纸看了一遍,黑着脸把东西往桌上一拍,“就按这个修!你要是不愿意,就老老实实去你们杨家祖坟埋着去!”
听着季怀直这语气,杨文通便知道这人大约是气得够呛,知道再闹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他到底还是撇了撇嘴,纡尊一般,将视线放到桌上的图纸上。
距他的想法还是有点距离,但他心里也知道,这应当就是能争取到的极限了,颇为不满地“啧”了一声,才勉强道:“……就这个罢。”
季怀直听着他这勉为其难的语气,简直都被气乐了,不耐烦地摆手赶人道:“走走走!正经活不干,反倒揪着些没影儿的事不放,我看你就是闲得闹病……昌嗣也是的,这回怎么也跟着你一块儿胡闹?!”
胡闹?
杨文通嗤笑一声,这人连提都不敢提,就指着他当出头鸟呢。
“……怂货。”
说完,又觉得自己揪着这些死后的事情不放,也没比陈昌嗣好到哪里去,不由脸色一沉,黑着脸往外走去。
季怀直倒没听见杨文通的那句嘲讽,不过他那y-in沉的表情还是看得到的,眼看着杨文通大步走了出去,他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转头问李福道:“他们俩到底怎么了?”问的自然是杨文通和陈昌嗣这两人。
他记得,最初几年,这两人的关系还是相当不错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怪怪的,隐约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
李福被这个问题问得心下一个哆嗦,半点都不敢深想,勉强扯开一个笑道:“杨将军同陈首辅x_ing子相迥,共事时间久了,生出些矛盾也是有的……不过,两位大人都是有分寸的人,断不会因此影响朝政社稷,陛下大可放心。”
季怀直撇了撇嘴:陈昌嗣是有分寸,不过……杨文通……他要是有分寸,这世上就没有没分寸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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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学、女试、女x_ing官吏……一步步地试探过去,虽说阻力如预想一般的大,但进度也甚是喜人。
季怀直虽是当了许久的皇帝,但一直是得过且过的状态,这般努力地谋划一桩事情,还是头一次。
——但是想着自己现在多做一点,季尧华以后就少些阻碍,他倒是动力十足、丝毫不觉烦躁……
……
春日阳光正好,透过窗子照得人暖洋洋的。
承明殿内,季怀直正坐在御案前,提笔折子上勾画批示。而他的左下首,又另设了一张小桌,时年八岁的季尧华端坐在桌后,也一脸严肃地写着这什么,这一大一小近乎同步的动作,使得承明殿内生出一股分外和谐的气氛。
不过,这一室静谧很快就被一道声音打断,“启禀陛下,工部尚书冯务求见。”
这人本就是季怀直召过来的,此时听到禀报,季怀直也就点了点头、示意小太监将人宣进来,又抬手将桌上摊开的那封折子收起。
季尧华看见他这动作,有样学样,也将自己面前那份被当作字帖临摹的折子收了起来。季怀直见状,脸上不由露出些好笑的神色来,轻声道:“崔侍郎的那封折子,都是许多年前的老黄历了,让人看见也不打紧的……你接着临罢。”
季尧华乖巧点头,复又将这折子展开,接着临起了她的字。
冯务由小太监引着入殿,看见端坐在季怀直下首的季尧华,脸上半分惊讶也无,习以为常地行礼道:“臣冯务,参见陛下、公主殿下。”
季怀直扬声叫了句“起”,一旁的季尧华也颇具架势地微微颔首。
李福已经将一沓有些厚度的卷宗呈了上来,季怀直一边随意地翻着卷宗,一边冲冯务道:“这上头写得也太细了些……你就只跟朕说说,这个‘四儿犁’推广,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态势?”
冯务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僵笑着道:“……回禀陛下,这‘四儿犁’确实省力,上手也简单,推行起来倒也容易。会稽、丹阳两处因去年便曾试用过,今年租用这犁的百姓多了三倍不止,据两地知府上报,基本是人人都用上了……江南的其他几州,租用的人也比预想的多了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