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她让青衣务必将百里晴迁接回京城,为的就是解决食物中毒事件。可就在青衣离去的当晚,父皇传她到龙隐宫。
在见到白发苍苍的父皇时,她还是忍不住流下了滚烫而忧伤的泪。曾经气宇轩昂威武不凡的父皇,如今竟被失去挚爱的痛苦折磨的像是苍老了二十岁。他才不到四十,看起来却像是垂垂的老者。
她痛不欲生的表情更加刺痛了父皇的心,父皇深深的叹了口气,用疲惫的声音对她说:“你去一趟苏州吧,食物中毒这件事情闹的京城鸡犬不宁,而且几大州县都已经受到了波及,唯有苏州依旧完好如初。你亲自去查查。”
她看着苍颜白发神态虚弱的父皇,担忧的问:“并非长歌不想查清事情真相,可您的身体…”
父皇打断她的话,神情忧伤的说:“我早已行将就木,死也就死了,我早就想去陪你母后了!只是年轻还欠缺磨练的太子,我怕他难以担当这江山。长歌,你一定要记住,无论何时,你与太子之间,千万不能有隔阂。因为你的行为与思想,会直接影响他。而在你离开苏州期间,我会亲自监督太子处理朝政。”
她垂下眼帘,父皇态度极为坚决,看来她不得不走一趟了。可是,青衣已经在去往天一阁的路上了,如何让一切扭转乾坤?也要让百里晴迁知道三天之后,她本人会出现在苏州地界呢?
一声清醒的叹息飘荡在安稳的旅途中,柳长歌感叹这是天意的同时,淡漠的眼神也一直在凝视手中的茶杯,以及这套看起来很奢华的茶具。
这套是母后曾经用过的茶具,除了那架古琴之外,母后唯一珍惜的就是这套茶具了。曾经父皇用过这套茶具喝过茶,是母后亲自泡给父皇喝的。当时她年纪还小,只是隐约记得母后泡茶时的表情,那样的专注,那样的柔和。
不得不承认,父皇是幸福的,可是越感受过多的幸福,等失去的时候,就越会承受不住悲伤的逆袭。她明白父皇心中的苦,可是,她却更想弄清楚那架琴的由来。因为她的身世之谜,还没有完整的画上句号。
柳长歌的眼里划过一丝隐晦之光,滴血认亲!她根本就不相信,也许是百里晴迁骗了她。原本很好的心情忽然像是阴雨天一样阴沉不定了,就连喝茶的动作也失去了洒脱的韵味,变得有些僵硬。
冬儿将一切看在眼里,公主每次露出这种神情她都清楚的明白,公主是想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过早离开人世,留下公主一个人真的很孤单,她要如何安慰才能化解公主的悲伤呢?
柳长歌沉浸在思绪中,感觉一双手轻轻揉按着她的双肩,耳边听见冬儿温柔轻缓的声音:“在这秀丽的山川中徘徊,公主可不能让其他不愉快的事情扰了您的雅兴。过了这个湖就到苏州了,奴婢知道苏州有很多好玩的,比如每年锦绣坊都会举办一次刺绣大赛。还有许多及冠的男女若要成婚,必须要按规矩将名额报到官府,知府大人会集合三十对新人,选择一个良辰吉日一起成亲,场面会很轰动震撼。”
柳长歌听来有趣,诧异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冬儿亲密的贴了过去,附在公主的耳边解释道:“因为奴婢的老家就在苏州,所以我会知道当地的习俗。”
柳长歌了然点头,抿唇微笑:“看来我这次带你来是个正确的选择,对了,你说的那个三十对新人一起成亲这件事,的确很隆重也很热闹,我都忍不住要去凑热闹了。”
冬儿噗嗤一乐,连忙掩嘴故作惊讶:“若要凑热闹,您可要扮成新娘子的呢,难道公主急于找郎君吗?”
柳长歌一怔,好气又好笑的掐了一下她的脸,“小丫头想太多了吧,我看要急着出嫁的是你!”
冬儿委屈的揉着脸,眼里全是笑意,只要公主能摆脱悲伤的心情,她便是使出浑身解数转移话题也在所不惜,甚至被公主误以为她着急要出嫁,她其实真的不着急!
说起苏州每年一次的成亲规模,那才真叫辉煌隆重。当地的富商不在少数,出了京城这档子事,更导致许多富户商贾携带巨额资产跑到苏州定居,一下子多出许多富商的苏州,更是在华贵的上头增加了一个锦上添花的光环。
知府霍修平正在庭院中逗着他的蛐蛐,两个衙役一直从清晨开始就像是木桩子一样站在他身后,炙热的午阳像个火炉一样烘烤着他们的身体,额头上的汗珠颤抖的翻滚顺着脸颊掉落!
安静庭院里的一处庞大碧绿而且看起来很清凉的草地上,一个身穿锦袍头戴玉冠的年轻男子撅着屁股满脸趣味的趴在地上,双眼瞪大目光如炬的盯着草地上那两只特大号的黑蛐蛐。
两只蛐蛐的触角先是互相触碰了一下,接着便开始新一轮的交锋。两个衙役热汗滋滋,根本不敢挪动半分,痛不欲生的继续保持着木头桩子一样的姿势,两人对视的眼里全是无奈。每次他们要汇报大事的时候,老爷总是会提前斗一会蛐蛐,这是老爷唯一的乐趣,没办法,等吧!
庭院里一直徘徊着蛐蛐鸣叫的声音,就在它们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一只蛐蛐的触角被另一只蛐蛐咬断,瞬间,那凶狠的程度立时在男子的眼中放大了无数倍,他惊喜的瞪大眼尖叫:“哎呦!我的小宝贝儿啊!快点咬它的腿,咬他的腿!”
两个衙役苦着脸实在热的晕头转向,顶着那么大的太阳,不中暑算他们命大!老爷还一直叫着咬腿咬腿的,他们的腿居然下意识的哆嗦起来。
“哎呦喂!老爷!”两个衙役满脸都是虚弱的汗水,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扑通跪了下来。这一跪不要紧,竟将两个蛐蛐吓跑了。
霍修平瞪大眼睛嘶叫一声:“别让它们跑了!快!”
两个衙役立刻胆战心惊的去抓蛐蛐,可是那么小的小不点,哪能一把抓住?筋疲力尽而又头晕目眩的他们硬挺着疲惫的身体钻过一个草丛又窜到另一头,慌忙的寻找着。
霍修平顶着暴晒的日头,尖长的脸孔上全是汗水,只是他皮肤却像女人一般细腻白皙,根本不怕晒黑,可他好像也有点中暑的征兆了。头晕目眩之时,他狭长的眸子里却看到了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来回重叠。
顾菲菲今日打扮的格外端庄,一身粉红色的衣裙衬托着她清美秀雅的高挑身姿,乌发用一根精致的玉簪轻轻挽住,部分发丝如瀑一样散下来,秀丽的脸颊光泽闪耀,眼珠咕噜咕噜一转,更显一种灵动玩味的神采。
她之所以会来府衙,是因为再过两天就是苏州每年一度的集体成亲仪式,她提前一天来找修平,就是要为她的好姐妹若烟登记一门亲事,她要与若烟一起成亲,那场面一定非常有意义!
她来到霍修平的面前,曼妙的身姿挡住了阳光的照射,目光诧异的盯着他满脸汗水一副呆愣的模样,她来时候听到了那两个衙役鸡飞狗跳的动静,肯定是那两只蛐蛐又跑丢了。这个修平还能不能干点大事了?成天就只知道斗蛐蛐,一点成就也没有,气死她得了!
顾菲菲像是懒猫一样半眯着眼睛,双手从背后伸出,竟不知从哪变出了一套锣鼓,咣当一声震响像是寺院里庄严的钟声也像是惊雷般震撼了霍修平的耳朵,一并惊吓了他一颗易碎的玻璃心。
“我的宝贝儿!”霍修平痛苦的捂着耳朵,眼泪都要飙出来了,可他仍然惦记他那两只消失无踪的蛐蛐,“青大青二,你们找到了没有!”
草丛里一左一右同时钻出两张苦哈哈的脸,两人异口同声:“回老爷,还没呢!”
霍修平刚要发火,耳朵就被一只手给狠狠揪住,他疼得呲牙咧嘴,“菲菲,慢点!慢点!耳朵要掉了!”
顾菲菲一手叉腰,一手揪着他的耳朵,把他像拎小鸡仔一样拎回了大堂,直接甩在地上,瞪眼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心上!再过两天就成亲了,你还有心情陪你的蛐蛐,你信不信我把它们变成烤蛐蛐!”
霍修平捂着发疼的耳朵,满脸哀怨的气冲冲吼:“不是说三天内不能相见的吗?你怎么冒冒失失的跑来了?这里是府衙!你还当着衙役的面对我动手动脚,你想过我感受了吗?我是他们的老爷!一点面子都不给我,还叫我怎么混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 章
“你想要面子是吗?那你就挺起胸膛做人!别整天只会玩蛐蛐。要不是看在跟你青梅竹马的面子上,我会拧断你的耳朵。”顾菲菲面带娇笑的捏了捏手,斜眼盯着颤抖不已满脸惧怕的霍修平。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始终不明白情侣之间的地位,到底是谁高谁低。
霍修平心慌气短的咽了口吐沫,一边擦汗一边苦着脸,突然想起那两个衙役,他立刻叫道:“你们两个给我滚回来,先别找蛐蛐了!”
两个衙役立刻风一般的出现在大堂门口,同时将惧怕的眼神瞥向了背对着他们站着的顾菲菲,这身窈窕婀娜的身段却蕴含着无比庞大的震慑力。
其实像今天这种阵仗还是小场面呢,要是放在以往,顾菲菲是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老爷的,可能是因为最近要成亲的原因,对老爷手下留情了点。司空见惯的他们可以全程面无表情的目睹着,但事后却不能发表任何意见。
霍修平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轻咳一声,正色地说:“你们不是有要事禀告我吗,就在这说吧。”
顾菲菲挑起眉,毫不客气的坐在客座上,刚要翘起二郎腿却又收了回来,当着衙役的面,这个姿势应该是不妥。她从怀中掏出手绢,双手放在并拢的腿上,坐姿极为端正。
潜意识里,她还是很在乎霍修平的面子,也更加在意自己的面子,因为再过两天,她普通人的身份就要变成知府夫人的身份了,于是就必须坐有坐相。
霍修平自动将她这般装腔作势的姿态忽略,无语的翻白眼,不是端正的人就非要装成端正的样子,其实他根本不能说出画虎不成反类犬的话来比喻顾菲菲。否则,他可怜红肿的耳朵又要遭殃了!
青大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是京城传来的消息,老爷看了信就知道了。”
霍修平接过信展开,忽然吃惊的瞪大眼:“公主要来苏州!而且这封信是当天送出来的,从京城到苏州最快三天时间。难不成公主殿下已经到苏州地界了?”
顾菲菲的手一哆嗦,差点没把茶杯摔地上,抬头不可置信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公主为什么要来苏州?难道是因为京城那件诡异的食物中毒案?她是来苏州调查的?”
霍修平捏着信纸脸色沉着的在堂中踱步思虑,忽然转身指着衙役,严谨的吩咐:“立刻给我召集下挂的所有县令,叫他们务必在半个时辰内赶到南门,迎接公主!谁要是晚了半步,我要他好看。”
青大青二连忙按照吩咐跑了出去,公主殿下来到苏州地界,甭管是因为什么,苏州肯定会因此扬名立万了。听说皇帝十分宠爱这位长公主,他们可千万不能怠慢了!
顾菲菲凝眉思虑了片刻,走到霍修平身旁一把抢过了信笺,看了半晌,无语的翻白眼,挥着信瞪眼朝霍修平吼:“你能不能用你那双像狐狸一样的奸猾眼睛好好看看这封信,信中这几个大字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了,公主是微服私访,你大张旗鼓的弄出群臣朝拜的阵势是想要作死吗?懂不懂微服的含义?公主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行踪,你搞那么大场面是想要龙颜震怒吗?是吗?是吗!”
霍修平痛苦的捂着耳朵,终于爆发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命人撤回来还不行吗?你吼什么吼啊,河东狮!”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顾菲菲青黑着秀脸,半眯着危险的眼神盯着他。
霍修平深吸一口气,连忙自打嘴巴,赔笑着说:“是我说错了,你不是河东狮,你是秀外慧中,贤良端庄,的夫人。好不好?”
顾菲菲双臂环胸,骄傲的仰着头:“这还差不多。”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公主的来意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冲着苏州来的。我表舅在信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京城以及三大州县此刻都跟闹饥荒差不多,我之前还纳闷呢,为何苏州一下子多出了那么多富户,敢情是逃难逃过来的!”霍修平双臂环胸,手指摩擦着光洁的下巴,眼珠子叽噜咕噜的转着。两人这个举止动作十分相像,怪不得能成为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