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下的拳头微微攥紧,苏缠听见自己说:“你不能走。”
夏无双看着她:“……阿缠。”
苏缠看着夏无双的眼。
那是一双很黑很黑的眼睛。
却不像石头那般黑的那么犀利。那是能看清楚一切,又好像什么都看不清,朦朦胧胧的,却又显得很温柔的黑色。
她在喊她的名字。
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刚刚摆脱了天道的枷锁,连人话都不会说,却最喜欢牵着这个姑娘衣角,赤着脚跟在她的身后。
只要在她身边,就怎么样都不会觉得难过。
这个黑眼睛的姑娘就折了一把紫苏,笑着对她说,“你是哪家的小姑娘,可真缠人啊——那么缠人,叫你阿缠好不好?”
“……”
她就委屈的看着她不说话。
她刚下来的时候,心智缺失,做事全凭心情,幼稚无比,却无端害怕会被这姑娘讨厌——她不晓得什么叫缠人不缠人,她只是想和这个人在一起。
但是现在想来,那时,这姑娘眼里都是笑意。
见她委屈了,她就蹲下来,抱着她,轻声说,“缠人就缠人吧,真没办法,我就喜欢缠人的小姑娘呀。”
“我都这样说了,你可别哭啦。”
“……”
而现在……这个人好像要走了。
她做了那么多坏事,所以,她终于是要走了吗?
苏缠第一次觉得有点慌了,却努力保持着镇定,说:“我……我等了你那么多年,你要是走了……我还会等下去的……”
她说着说着,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最后眼眶微微有些红了,“……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你就这么让我等下去,会发生什么,我一点都不能保证。”
“……我会坏到底的。”
“我什么都会做。”
“我……”
袖角被轻轻扯起来。手上一时温暖。
夏无双低首,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这是风月大陆,信徒对自己所信仰神明的最高礼仪。
忠诚的信徒,满心悲伤的神明。
一瞬间,心灵相通。
苏缠怔住了。
夏无双抬起眼睛,朦胧又柔和的黑色。
“我觉得你不会。”
你不是那么坏。
苏缠瞳孔微微一缩,“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你说你做了很多我不知道的坏事。”
夏无双抬起头,额头轻轻的抵在她的额上,柔软的发交织在一起,一种细细的温柔。
“干脆从很久很久以前,或者,从我遇到你开始吧。”
“从那个时候开始,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你。”夏无双轻声道,“所以放下执念吧,成为你真正想成为的那个人……”
“不要被表面的欲望蒙蔽,阿缠。”
“我知道。”
额间的温度适中,夏无双握着她的手,与苏缠十指交缠,她轻声道,“你并不想这样。”
“从你离开云都的那一刻,你便被仇恨蒙蔽了,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恨谁。”
“你总是说你在做坏事……你知道这是不好的事情,却还是要做。”
“你不喜阿玖,你憎恨你曾经热爱的百姓,你说你坏事做尽,你还说心有魔障……”夏无双望着她的眼睛,明明是朦胧如一团雾的黑色,却仿佛可以望到人心里去,“阿缠,告诉我,你的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你……”苏缠喃喃道,“无双……你……”
她是不是这样想,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这样说。
让她怎么办。
“阿缠,无论是什么心魔,总会有放下的那一天。”夏无双将骨笛放到了她的手中,“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随心所欲的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骨笛温暖,很温柔,细细的红丝带在尾端打成了一个结,随风飘扬,竟是和血染春秋很配。
苏缠一眼认出来这是夏无双的手笔。
夏无双以前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打这些小结来玩,当然,做了将军之后就再也没有做过这些了。
苏缠麻木的说,“你不会想那样的。”
如果你知道她做了什么。
夏无双说,“你只有按着自己的想法走一段,才能知道得到的那些,不会是你真正想要的。”
“还是那样——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然后,你一定会明白的。”夏无双说,“你一定会明白,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苏缠看着说,“我不想明白。”
“我只想和你糊涂着过一辈子。”
山风很安静,吹动了苏缠手中骨笛尾端的红绸,她凝视着她,“这辈子过完了,再去找你,等你下辈子长大,和你一起变老,然后再下下辈子……这样,永生永世。”
反正,她是永垂不朽的神明。
她只喜欢这个人。
夏无双想,永生永世,无论放在谁身上,都真的是太美了。
但看着苏缠望着她的眼神,她缓慢又坚定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