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据小卓说,其实她俩在阿晗的老家圭州城就见过的,当时阿晗九岁、小卓八岁。小卓早年跟父母失散流落于街头,饿起来常爬到一户人家偷吃。这户人家就是阿晗家里。厨子发现小卓后,要责打她,不巧正被阿晗撞见。阿晗见她可怜,温柔的安慰着惊恐的她,嘱咐厨子让她吃饱喝足。
在那段坎坷的岁月里,因为中原人的高傲,胡人血统让她吃尽了白眼,小卓从小被人骂作杂种。人处在寒冷中,偶尔的一点温热都会给人放大到无数倍,所以多年后还记得阿晗投给她那个温柔的眼神。
后来她曾经去找过阿晗,结果阿晗父母亡故投奔外祖家去了。却不想天意让她们在并州相遇。小卓还说,其实从发现她开始,就确定了她是自己一直要找的人,只是年岁相隔太久是以不敢冒然相认。所以就一直尾随着他们,望着她失神的眼睛,找不到往昔那个温柔的记忆,她的心头有些隐痛,看到宋皓对她亲昵的主动,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有点克制不住自己。
阿晗想到这里,摇了摇头,自己当时是真的不记得她了,谁想到那个厨房后的脏孩子长成了这么一个俊秀英挺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三
那年的花朝节后,宋皓央求父母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害怕她的拒绝,并没有征求她的意愿。舅父母的安排,阿晗无从拒绝。三表哥温文儒雅,相貌堂堂。也许,对于像她这样寄人篱下的人,这是最好的归宿了吧。婚期定在八月十五日,也就是阿晗十九岁生日那天。
就在大家着手准备他俩大婚的时候,阿晗失踪了。
她是在和舅母去绣庄的路上,被小卓掠走的。她醒来后就身处于山谷之中了,这是个不同于外间的世界,环境优美,人们之间谦和有礼,互相敬重,宛如书中所讲世外桃源。可事实上他们却是一伙劫道山贼,这宁静山谷就是他们的巢穴,而头目正是花朝节在路上遇到的令人讨厌的年青人。
当小卓以女装出现在她面前时,那双眼睛,使她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娇媚中带着英气的女人是谁。阿晗很不解为什么要把掠来此地,而这个女人的回答让她真想自断舌头。
“你把我带来此地做什么?”
“请你来当我的压寨夫人。”某人理所当然。
阿晗看她一脸认真,不像说笑的样子,顿时尴尬的红了脸,世上有这种不要脸的人么?“你……你……你真是荒唐!!!你我同为女子!。”
“我喜欢你,所以要跟你在一起,就这么简单,有甚么荒唐?”她一脸的痞笑,简直厚颜无耻。
“我和你……”
“谁告诉你女子不可以娶妻呢?”她坐在她的对面,两手托腮盯着她的眼睛。
“你荒谬!”
小卓振振有词“哼,跟自己不喜欢的人成亲才荒谬。”
阿晗无语,她不知道喜不喜欢三表哥,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并不讨厌他,但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是天经地义吗?三表哥知书识理,是并州城的青年才俊,世人不都讲男才女貌吗?成亲后,自己一定会慢慢喜欢上他的。看着眼前那对琥珀色的双眸,她也许只是跟自己开玩笑吧。
“你让我走吧,我有未婚夫了。”
“走?你走不了,我不是闹着玩的,我要你跟我在一起。”小卓收敛住笑,她有个生气就揉着眉心的习惯。末了又像下保证一般“我会让你开心的!”
“姑娘,你又何苦如此?你我素不相识。”
“你可以叫我小卓,我知道你叫阿晗,我们现在就认识了。”
她倏然握住阿晗的手,捂到自己的胸口认真的说“我对你,是认真的。”
阿晗的手被她按到那个羞人的位置,像被火烫了一样把手一挣,却挣不开她的钳制。
小卓坚定的说“我找了你很多年,这次不会放你走的。”
阿晗怀疑她是不是精神不正常,用力甩开她手,有些恼怒“你简直莫名其妙!”
“我会证明我自己的。”她赌咒似的说的这句话,阿晗在往后的日子里才体会到她认真的程度。
在那段日子里,小卓极尽可能的讨好她,总想法子逗她开心。事实上,只要阿晗不提离开两个字,小卓都是和颜悦色。和她争论男女结合毫无意义,阿晗干脆懒得跟她讲话了。
小卓不是个特别有耐性人,但对于阿晗的事总是不愿掉以轻心。知道她爱清静,特意选了半山腰造了现在所居的这个小院;知道她喜欢读书,她就去城里收罗书籍。她只有一点要求,那就是要和她守在一起。小卓很喜欢亲近她,做任何事情总要把阿晗拉到旁边,有些时候干脆什么也不做只搂着她发呆,阿晗总被她炙热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但在小卓眼里她读到了克制。
小卓对所处这条山脉了如指掌,她带她去大山深处碧浪滔滔的竹海别院小住、去云高过顶的天门峰泡温泉、去登临无极崖看苍茫云海……每到一处还给她编各种天方夜谭一般的传说,看她讲得绘声绘色,阿晗从内心感叹这个跟自己年岁相仿女孩的博识,真不知道她脑子里到底有多少稀奇古怪的事物。
时间很快在探幽访胜间度过了,奇特的是,她发现自己并不想念并州那个“家”。在大自然的涤荡中,阿晗的心境似乎也开阔了很多。是呵,人对于天地来说不过是须弥芥子,生命起点与终点之间不过在一瞬间而已,每个人得到这偶然的一瞬间是多么弥足珍贵。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拼命往自己头上套一些尘世的枷锁是多么的可笑。
她渐渐明白小卓不辞辛劳带她四处游历的苦心,她希望自己放下心里的包袱,活得自然、幸福开心。凭内心来讲,小卓是要比很多人要强大得多。但她终究还是个人,一个女人,她也会脆弱、受伤。好几次她看到小卓偷偷垂泪,虽然对她的感情感到不可理喻,但也会慢慢地开始怜惜,偶尔也会为她感到神伤,感到怅惘。渐渐地她发觉自己习惯了小卓的气息,不再排斥她的拥抱,不过她觉得那种感觉很是古怪。
来到山谷一年了,阿晗的偶尔的落寞掉在了小卓的眼中,使她越来越不确定自己强留着阿晗是否正确。
“这么久了,你还是不开心吗?”
“是不是,真的嫁给你表兄才是你想要的生活?才会觉得幸福?”
“我想通了,我只是要你幸福。”
“后天……”小卓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后天,我送你下山吧。”说完这句话她哀伤的垂下眼帘,微微仰起头,喉头隐隐地抽动着。
阿晗听了这句话,有些错愕地抬起头,一脸的不可置信,她终于要送她回去了。为什么自己没有感到愉悦,没有解脱的感觉,她复杂看着小卓,眼眸中显现的尽然是哀伤和不舍。可惜,小卓看不到。
她将她送返宋府,看前她头也不回的走进院墙,披风前襟在她两只手作用下“嘎~~~~~”的一声裂了一道斜长的口子,就如她俩此时的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四
她又回到了外祖家中,这个地方一切没有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她无力去探究,也不愿意深究,因为她的心,好像被弄丢了。那段日子,她总是会在睡梦中醒来,却发觉孤枕寒衾。她会在看书时偶尔抬头,却发现空窗冷榻,这里空气中处处透着压抑、沉闷,她会常常发呆,想的却是山中岁月。
小卓……你知不知道,我那天害怕回头,害怕一回头就泄了心底的秘密,我一直觉得你可笑,而我也对你好像产生了那种可笑的感情呢。
回来半年了,她淡淡地笑着应对众人好似关切的询问。她什么也不关心,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如果不是听到那番话,也许她就这样一直这样装下去。
“唉,阿晗这孩子真可怜见地”大舅母轻叹。
二舅母附合“可不是嘛,三妹妹去的早,就余下这一根苗了”
“文静倒是个文静的好孩子,就是命苦了点”这个声音顿了一下,又有点刻意压低声音“被那些悍匪掠去,只恐已非完璧之身。”
“唉,女儿家总是名节重要些。你家皓儿与她已订下亲事,未知姐姐如何打算?”二舅母惋惜的叹道
大舅母略一沉吟“唔,不管是否完璧,你我书香门第,这些传出去声名总是不好的。”
“那又待如何?”
“皓儿的意思是,亲既以定,他愿意让阿晗做小,央我告之阿晗一声呢……”
恰巧走近门边的阿晗,正听去了最后一句,忽觉一个无形的巴掌打中胸口。
“咦!表小姐,您来了呀。”匆匆回来的丫头嚷到。
大夫人的声音被门外丫头的呼声打断。
早已心乱如麻的阿晗,慌乱的将手中的绣品像烫手山芋一样塞到丫头的手中“这些东西烦姐姐帮我转交大舅母罢。”,说毕,仿佛被蜇伤了后背,头也不回的匆匆往自己住处逃去。
这一瞬间她明白过来,回府后那不同的地方是什么了。表姐妹们目光中多了鄙夷,多了同情。也读懂了三表哥宋皓那欲言又止后的含义。原来,这就是一年来她在小卓面前所极力维护的正确的生活?她想起宋皓之前的信誓旦旦,现在看来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啊。要怪谁吗?怪小卓?她现在想起小卓只会一阵阵的心痛,那个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人,那个不知不觉使她身心早陷的人啊。
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吩咐丫头不要来打扰。天色昏暗下来,阿晗缩着身子坐在床上,她很想藏起来,悲伤的发现无处可藏,想要离开这里又发现无处可去,连想要放声大哭也找不到可以放开的地方。悲怆的泪水默默地打湿了她的脸颊。良久,她觉得自己有点神思恍惚了,因为她隐隐地又闻到了那股似太阳晒过青草后的馨香味道,她下意识的梦呓着那个名字“小卓……”。话音刚落,一股大力将她扯起,她被狠狠揉进一个太过熟悉的怀抱,在这个怀抱中她奇异的安定下来,刚才的无助与失落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黑暗中,两个人的身影紧紧贴合在一起。阿晗觉得她就像在梦中,她紧紧抓住面前这个人的衣襟,如果是梦,她希望这梦能够长久一点,能够让她踏踏实实的睡上一觉。来人拥着她半晌,发现怀中的人儿半天没有动静有些焦急起来。
“阿晗!阿晗!”
阿晗被晃得睁开迷朦的眼睛,定晴一看,面前真的是小卓的身形,她原来不是在作梦。黑暗中,讶异、内疚、惊喜全涌到脸上。
她有点不真实的抚着面前这人的面庞,原本丰满的脸颊塌陷下去了,嘴唇也不润泽了。她怎么憔悴成了这个样子?她怔怔望着黑幕中那两点星芒,生怕一眨眼她又不见了。
“是我,阿晗,我是小卓。”
小卓轻轻用嘴唇碰触了一下她的额头,一种柔软又粗糙的触感。
“小卓……”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呜咽
“我去点上灯,乖。”阿晗拽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小卓无奈的牵着她往桌边走去。
灯下,她这才发现小卓脸色蜡黄,两颊深陷,眼框下是两道淤青,两个眼睛失去了往日那种灵动的光芒,此刻布满了红丝,带着一种疼惜的神情盯着自己。她还是披着那件藏青色的披风,只不过前襟不知怎么扯了一个斜长的口子。看她这个狼狈样子,这还是光彩照人、神气活现的小卓吗?阿晗心里一阵阵钝痛。她从未认真的看过这张面容,以至于她思念她时,除了她模糊的身影怎么也记不起她的样子,思即此,内心瞬时被涌起的愧疚与自责淹没。
小卓捉住游弋在她脸上的手,放到唇边亲吻着,眼睛直直的望着她,似要看向她的心里。
“晗儿,我是来带你走,回去以后我都不会再放你走的,你愿意不愿意?”
阿晗双目早已泪光涌现,对着她坚定的目光,不假思索的点下了头。
阿晗抚着裹在身上这件披风,那个傻瓜啊,居然半年就住在并州城里,天天去宋府悄悄的守候着她。要不是那天自己听到大舅母她们的话而失魂落魄的样子刺激到她,她还不知道要多久现身呢。其实,要不是那天,自己也不会那么清晰的感受到小卓对她的重要性,原来自己早已爱上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