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神温婉的笑着,眉尖却一直都微蹙,山风吹得她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她开始低低的咳嗽起来。
司徒铮皱眉:“你怎么了?别吹太多风了,七月的山风很冷,这里也太危险。”
茯神摇头,回头望着山巅云海。
“从前,我小的时候开始,就发誓总有一天,一定要踏上天下武林最高的位置。当时是为了报复燕家。后来,我才明白,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无论是我母亲还是我父亲那一脉,都充斥着同等的,对名利的野心。就算不为任何人,我也会走上同样的路。”
茯神皱着眉,终于按着心口,嘴角呛出鲜血。
“怎么会这样?”司徒铮立刻拉住她,一手去把她的腕脉。
“罡气伤到了心脉,活不久了。”茯神不甚在意,“也好,死在这里,也算是到过了天下之巅。方才你没出现的时候,觉得有点寂寞不甘,我这一生,不该输给任何人,还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遥想得偿心愿的那天,大约也是孑然一身,身边空无的。真好,你来了。我觉得……很开心……”
眼泪从眼角渗出。
她是真的很开心,那些心意并未错付,有人珍惜它们。
不是她愚蠢,是白薇错了。
司徒铮把她揽在怀里,浑身都在颤抖,眼泪无声滴落,却咬紧牙关不发一声哭音。
少年的声音低低的,听入耳里隐隐透着温暖,就像冬天把手放进冰冷的河流,一样的错觉:“可不可以别死,求求你,师父也是这样走了的,你也走了,就又剩我一个人了。”
茯神静静靠着他,望着天空云烟的眸光里有一丝不舍,却宁静释然:“你会认识,更好的人。”
至少,比她好。
山道上走来一个身穿灰袍的人,灰色兜帽下露出灰白色的头发,还有同样灰白色的剑眉,连晦暗的眼眸都是深灰色的。仿佛是这人间y-in影下,游荡的半人半鬼。
茯神涣散无神的眼眸看向来人:“哥哥,你也来送我吗?”
燕无息兜帽之下苍白清俊的面容没有表情,就像传说中幽冥勾魂的无常。
他冲司徒铮伸出手,低哑冰冷的声音,刺骨寒凉:“把她给我。”
“我不会让你死的。”灰白色的身影,带着绯衣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
司徒铮跪坐在那里,蓄满眼眶的泪终于流下。
那只手离开他的时候,脉搏已然不再跳了。
突然,他跳起来追上去:“我们去找顾相知,她一定能救茯神,一定可以!”
……
白薇终于还是如愿,牺牲了所有能牺牲的一切后,走进她梦寐以求,追寻了二十多年的封印之中。
她的脸上一片平静,何曾有过之前半分的癫狂狼狈。
这个人所有的感情仿佛都不曾属于她自己,只有拿来利用的时候,才会复苏。
没有什么不能牺牲,没有什么不能利用,包括她自己。
鲜血浸染她的华服,满头青丝灰白参半,此刻在她苍白的脸上却有一种无情至极的美。
任何人受了这样的伤,早就动不了了。
然而这个女人的身体,好像全然与正常人不同。
她有条不紊,没有一个动作错滞,如同上古的巫女,以她自己的血画下密密麻麻的符咒。
做完这一切以后,她平静地走到剑与山岩相接的地方,一动不动的相贴,仿佛奉道献祭。
在鲜血描绘的阵法外,站着白衣的林照月。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那具尸体,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最冷静理智的疯子,还是世间最残酷的人。
什么都能利用,什么都能牺牲,执著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妄念。
白薇死了,就这样死了,仿佛叫这剑身吸走所有的血液和魂魄。
直到最后,林照月也不明白,她是真的如愿回到了某个过去,让一切重新开始。还是,只差一步的时候,力竭血尽而死。
就像林照月不明白,世间是否真的有能颠倒天地逆转乾坤的方士,这把剑和所谓的封印,真的能让一切重新开始吗?
是否真如白薇所说,所有的一切都在三百年前那个人的计划里?
那个人又是为什么呢?
他走过去,走进鲜血描绘的阵法,走到白薇死去的地方,手指轻轻贴着白璧一样的剑身,缓缓闭上眼睛。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林照月收回手,淡淡自嘲一笑,转过身往山下走去。
半路上变天了,风起云涌,电闪雷鸣。
白龙一般的电光汇聚在那山巅之上,高耸入云的剑柄上,瞬间连带着整座山都轰隆作响,肉眼可见坍塌崩毁。
山和剑一起,湮没在深渊云海之中,再无一丝反应。
林照月收回视线,平静地走下山。
“大人,是否回洛京?”
“不,去长安灞桥。”他唇角缓缓露出一点笑意,沁凉的声音第一次带一点缱绻温度,“去接夫人。”
钟磬也好,顾莫问也罢,都和白薇一样执著这所谓的封印。
可是林照月并不在意,失去的东西就是失去了,他从未后悔,也不奢望一切不曾发生。
从始至终,林照月本就是个极度理智冷静的人,冷静理智到没有自己的感情。
或许他曾经动摇过,也曾想过这个阵法当真能让一切重新开始,让他重新遇见顾相知。
可是,重来一遍事情也不会比现在更好了。重生能做的事,现在的他也可以努力。
所以,林照月从未真的期望过,也不曾真的想要相信,逆转时空,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开启封印这件事本身的作用,除了报复白薇,就是彻底转移顾莫问和钟磬的视线,让他能确保万无一失,趁此机会带走顾相知。
如果此行,能让钟磬和顾莫问也一起消失,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