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自愿镇守九幽之下,少年的顾矜霄并不是纯然的自我牺牲。
他是当世的天才,从小就有尊者为他批命,说他或许会改变玄门早已断绝的飞升仙途。
虽然当初整个世界都已经不再相信神仙,不再相信所谓的修行飞升,所有人都把玄门方术看作一种科学暂时无法论证的异能,只想用这异能为自己谋求现世的富贵荣华。
但是顾矜霄并不这么想。
他不止研究古籍,研究更多的是,这些古籍里的东西与普通人世界的理论之间的印证。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所谓科学,也在追求让人超脱生老病死。也在找寻九天之上新的生灵。也在寻求人类进化为更完美的方法。也在探索,世界之外的维度。
古人有三千世界,尘埃之上有乾坤,天外另有天。
就像现在人们认可宇宙有边界。
一本书,一个游戏,甚至一个梦境,也许是另一个维度更低的世界,也许只是三千世界一点微小的重叠,叫人窥见无可抵达之界的吉光片羽。
所有的一切都有人在研究观察,只有无边无际的九幽无人敢去了解。
九幽到底是什么?
越是无法打破越过的危险障碍,越是代表那里离想要的答案最近。
少年的顾矜霄,当初自愿去九幽为阵,不只是纯然的自我牺牲拯救世界,更是去修行。
可是,漫漫时间叫他迷失忘记了,就只剩下枯寂空白的时间流逝。
人们说,浮生若梦,人生便是一场漫长的梦境。
顾矜霄是不是,迷失在一场梦中梦里太久?
亦或者,去往九幽的时候,少年的顾矜霄就已经死了,一直在枉死城里执迷不悟?
顾矜霄看着眼前的轮回台,一种强烈的冲动牵引着他,从那里跳下去。
也许,跳下去一切迷障都能打破。
这是他来的地方,也该是他回去的地方。
可是,可是他却只是看着,一动不动。
那个人那么好,梦里也梦不到的。
如何能相信,世间从未有过那个人?
……
旁观了林照月和顾相知十年之久,忽然有一天,在林照月给顾相知读书的声音里,顾矜霄竟然睡着了。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一座长堤,长堤之上站着一个人,明明安安静静不出声,却让人觉得失魂落魄得伤心。
他看到,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从那人身后走过,又不忍地回头,然后走回来,鼓起勇气给那个人一个拥抱,在他耳边说一个秘密。
顾矜霄跟着那个小孩子,走出梦境的边界,看到林照月从案牍上醒来。
这不是现实里的林照月,这是顾矜霄曾为林照月推衍的,刹那而逝的命盘。
命盘之上,诸天星象投影的画面,即便一眼就毁去,顾矜霄也清楚知道,命盘所示的结果是什么意思。
就如眼前所见似梦非梦——
奇林山庄依旧是奇林山庄,清贵温润的少庄主,眉宇不再是璧玉雕铸的冷静无暇,也沁着淡淡温柔,唇角翘起的笑意,仿佛阳光落满湖泊。
迎面而来红衣骄矜的林幽篁,高高抬着下巴,回眸艳丽灿然的笑。眼眸弯弯,有星辉点缀,一笑生花,清澈明媚。
即便是熟悉的面容,顾矜霄也知道,那是真正的林家大小姐,不是他所遇见的,那个冷漠冶艳的林幽篁。
天真无忧的容辰和沉默冷峻的司徒铮,顽笑切磋着武功。旁边绯衣的茯神和沐君侯在弈棋。
林照月温柔澄澈的目光所在方向,白衣青带的顾相知抱琴而来,眉眼清冷无尘,仿佛没有私心杂念的红尘修行人。
春雪柳絮一般翩然而来,落在沉静的眉宇间,顾相知似有所觉回眸看来。
那双眼睛仿佛未曾沾染过人世的褴褛微尘,静静的永远留在最初的时光,隔着春雪隔着这不知是多远的界限,看着顾矜霄,唇边缓缓笑了。
温润无暇的林照月执伞而来,轻轻伸手拂去那双眉眼沾染的落雪,携手相视而行。
一切都很好,只是没有顾莫问和鹤酒卿。
顾矜霄看了很久,直到薄暖的春雪将一切覆盖。
此生所有一切过往在眼前重现。
他们笑着,恼着,欢喜或烦忧,一个个从他身边走过,没有看他一眼。
最后,白茫茫的一片世界里,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盏,仿佛为他引路。
顾矜霄跟着那个灯盏,走啊走,走出这深不见底的漫长,就如同当年九幽之下,看不见的他被那个人牵引着,走出那传说中无边无际的九幽。
走到夜色发白,天光破晓。
那只灯盏停下来,莹光温柔轻轻萦绕着他,仿佛催促。
顾矜霄:“鹤酒卿,鹤酒卿。”
莹光停滞不动,仿佛拥抱一样倾洒向他。
顾矜霄想要回抱,耀眼的白之后,世界一点一点清晰。
他靠在躺椅上,看见梧桐叶被风吹着摇曳,就如当年。
神龙惊喜过了头,结结巴巴地嚎:【嗷嗷嗷顾矜霄顾矜霄顾矜霄,你你你你终于醒了!你到哪里去了啊,我好想你啊呜呜……那把破剑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怎么拔了剑什么都没有了。】
远处守卫的人,也惊呆了,反应过来狂喊着醒了醒了。
不像在说醒了,倒像是在说诈尸了一般。
在林照月赶来之前,顾矜霄起身缓缓看了一遍这个世界。
看熟悉的庭院和梧桐,轻轻抚摸戏参北斗的灯盏。
“神龙大人,谢谢你。”
神龙就像看着一个离家出走多年的浪子,突然忏悔回了头:【呜呜顾矜霄你这么说,我怎么感觉好慌……】
顾矜霄平静地说:“认识你很高兴。能再一次见到,真好。”
【我,我也是,跟你一起好开心的,就是你突然这么深情,我我我心里好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