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大叔留下我们吧,只要一口吃的就好了,我们什么活都干。”
粗粝的声音,叹息呵斥:“世道艰辛,哪有多余的口粮,走吧走吧。”
“等等,”华丽的灯笼下步出一个美貌的女子,声音温柔恬淡,说,“小姑娘看着还周正,养两天教教吹拉弹唱,勉强还能赚两个子,要不就收下吧。”
粗粝的声音说:“快谢过夏姑娘。”
细嫩声音的小姑娘瑟缩:“哥哥,我怕。”
“你哥哥不能留在这里,他脸上这么大的疤,若是惊吓到这里的贵客……”
沉默的少年,伸出满是冻疮,红彤彤僵冷得伸不直的手,用力将小姑娘推过去,转身缩着肩膀一脚滑一脚崴,像条丧家之犬跑走。
“哥哥……”想哭不敢哭的声音,只小小地叫了一声。
“哎呀,没摔疼吧,真是狠心……”
他回头,眼泪冻在眼眶,恶狠狠地看一眼,记住他们的脸,发誓总有一天要这些瞧不起他的人好看。
十年后,那个女人成了他的一张魂纸。
殓尸的老头子说,死人的棺材比活人的茅屋暖。
但他喜欢光亮处,即便冷也不肯睡进地底下。
他是活人,又不是死人。
骂骂咧咧的声音,咳咳着叹气:“又看你的死人脸,有照镜子看你鬼脸的时间,学着去把那具烧死的尸体殓了,这才是正经糊口的手艺。没出息的东西。”
他缓缓吐气,睁开眼,尸油制作的薄纸上,一张栩栩如生的美人脸,睁开了眼看他。
旁边烧死的尸体,原本只烧伤了侧脸,这一下却连整个眉眼都坍塌。
老头子发现了,逼问他做了什么。
他拿出那张好不容易制作成功的魂纸,期待地诉说,还只是一张脸而已,但以后却可以成为完整的人……迎面却是劈头盖脸的拐杖。
“畜生!你竟敢触犯禁令,这是要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心术不正,我就不该将专门手艺传给你。这是要出大乱子的!”
然而,到底是谁先不得好死?
只是轻轻一推,堵住墓门一刻,他不是喜欢住坟墓里吗?那就住个够吧。
这是意外,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想的,他只是太生气……
不断的发抖哭泣,直到天亮,他抽泣着填埋了坟茔,擦干眼泪。
这样也好,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他可以大大方方的去试验。
他没错,他一定会证明给这些人看。
但是苏苏背叛了他,她爱上了一个人,要跟那个人走,宁肯做一个外室。
“我费尽心机把你送去那里学艺,不是让你给一个商贾之子当外室的,自甘下贱,我杀了他!”
“苏苏没出息,都是苏苏的错,苏苏对不起哥哥,哥哥别气。”
“不敢当。我自来对你严厉,你翅膀硬了想飞,人之常情,可你飞至少也挑一挑枝头,至少也别让我够到算帐!”
“哥哥对我好,我知道的。苏苏再也不会做让你失望的事了。”
那丫头不哭不笑,柔柔弱弱地说,半夜的时候,割断了手腕……
“苏苏不知道能为哥哥做什么,哥哥一生都在意自己的脸,苏苏就把自己的脸给你吧。”
苏苏死了,他的魂纸成了。
站在他面前的鬼魅,由他一手制作出来的鬼魅,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他,生得像苏苏,却有世界最恶的心,像他。
它摸着他的脸,深深地笑着,呢喃依恋:“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
他把它抱紧,与它共享世间所有一切,他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它。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就叫素衣。”
于是,他穿上它,以素衣的身份,进入苏苏生活过的地方,第一次踏入人间。
那小姑娘的脸,不是他想要的,是素衣,是它想要。
他确实恨,对方技艺平庸,只是生得一张好看的脸就能成名……清醒的时候,那小姑娘的脸就已经被他取走了。
夏总管撞见了这一幕,竟敢来威胁他,要永驻美丽的术法。自然也一并,成为他的魂纸华裳。
到底不是他的脸,用久了神情就有些不自然,也不再新鲜惹人。
于是,他开始寻找第二张、第三张脸……最后,甚至已经不止是脸。手、皮肤、眼睛,嘴,只要他喜欢,他就毫无顾忌地下手。
即便换了几张脸,换了无数鼻子嘴巴皮肤,他还是没有扬名立万。只在这片教坊里,小有名气而已。
这本来也不算什么,他已经发现自己的眼界太窄,扬名立万,哪里有一步登天快?
要登天,自然就要选择最高的梯子。
他的目光终于离开了教坊,瞄向了天下武林。他这样的玄门之术,只是裁魂做裳,未免屈才。
于是,加入灵柩,成为画魅左画使,宿命一样遇见那个人。
云泥之别,岂止蚩妍?
那个人肯为他涉险,却永远不会爱他。他本以为可以忍受,直到那个人有了阿菀。
如果有了这天下最美的脸,是不是就能爱你了?
现今天下,最美的人是谁?
是一个清冷如仙,目下无尘,仙姿佚貌的美人,江湖人都叫她琴仙。
传言,她是个方士,假以时日当真可以飞升仙道。
他见过那个人,美,真美,他从未见过比这个人更美的人了。
仿佛心上一抔纯净的初雪,纵使最放浪形骸的男人,在她面前,也会变得像情窦初开的少年。隐藏起所有的污秽邪恶,变得乖巧听话无害。纵使是凶猛的兽,也会小心的收起利爪,默默守护。
他,就要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