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清冽如酒的声音轻轻的,像被琥珀色糖一样的阳光晒暖。
“你以前,真的没有遇见过我吗?”
鹤酒卿顿了顿,轻轻说:“没有。”
“我想听你的事。”
鹤酒卿慢慢回忆:“我?我生在普通农家,家里孩子多自小被送去山上。师父是个方士,百年后尸解仙去。我独自一个人修行,有一天想起下山,发现一百多年过去了。后来在人间行走了五十多年,就遇到了你。你呢?”
“我们那里的方士不少,只是大家都不修行,也从未指望飞升。喜欢用方术互相斗法。有个学校,专门教导我们这样的人。我学东西快,出身也不错,所以后来那里遇到大麻烦了,理所应当由我站出来,拯救世界。救完了,声望也就上来了,于是我就开始制定新的规则,他们很听话。后来待得无聊,偶然来了这里,遇到你。”
“听上去有些麻烦。”
顾矜霄闭着眼睛,淡淡道:“不麻烦。只要不想拯救世界了,就很简单。”
他说得云淡风轻,那张俊美沉静的面容,即便轻轻闭着眼睛,鸦羽眉睫下眼尾薄薄的郁色,依旧勾勒似有若无的y-in翳晦暗。淡淡的倨傲尊贵,不怒自威,杀伐果决。
然而,鹤酒卿看不到,只听到那声音从容静谧,没有丝毫棱角和寒凉。
“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顾矜霄缓缓睁开眼:“九幽荒原,你去过吗?”
鹤酒卿的声音,带着薄暖的温柔,似是微笑,神情却微微的涩:“没有。”
他轻轻地说:“九幽乃是传说中十八狱最深处,那里除了最穷凶极恶的鬼物,就是天生天长的鬼魅,活人即便是方士也到不了。我怎么会去?”
心下忽然一紧,他声音微提:“你去过?”
“嗯,去过。”
鹤酒卿将他的手握紧,不知所措,心口微微的疼:“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没有,我都忘了。有个鬼魅,他带我走了出来。”
鹤酒卿忽然明白了:“所以,你才一定要找到他。”
“是。我以为他死了。现在发现,钟磬很像那个鬼魅,可他什么也不记得,我只能先帮他找到鬼剑,解开封印。”
鹤酒卿安静地听着。
“我跟他都不是什么好人,解开封印的过程,也不会光风霁月到哪里去。一路走来,皆是杀伐血腥,尔虞我诈,人心险恶。我不想,让那只鹤看见。”
那只鹤,是说他吗?
白纱蒙眼的鹤仙人静静地听。
“他什么都不记得,这个世界于他而言皆是冰冷一色。谁待他亲近一些,就像抓住一根蛛丝,唯一一点光热。恨不得倾尽所有,也索取所有。恣意放肆,不管不顾。”
鹤酒卿微微晃神,恍惚看到遮住星辰的梧桐叶,躺椅轻摇,他们并肩坐在那里,如同此刻同枕共眠。
“以前,为了调查林幽篁的事,我假作一个叫顾矜的精魅,认识了他。他死一次,就忘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却记得顾相知,记得顾矜。”
鹤酒卿知道为什么。
钟磬死一次,忘一次。
有个人却是,死一次,记一次。
同时经历着,一面被他喜欢回应的欢喜,一面漫无止境迷乱狂热的无尽追逐。
那个人喜欢钟磬,他必然会伤心;那个人不喜欢钟磬,他却也是要伤心的。
钟磬喜欢顾矜,他就越喜欢顾矜霄;钟磬喜欢顾相知,他就要茫然慌乱,不知所措。
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那不是他,钟磬不是他。他只喜欢顾矜霄。
“不想让你看见,就不能带着你一起。顾矜霄不能对他太亲近,只能顾相知去。顾矜霄,他只喜欢那只鹤。这么说的话,鹤仙人能开心一些吗?”
“很开心。你在我身边,就会开心。”清冷温柔的声音,轻轻地说。
那声音不笑的时候,初融的雪水一样清透微凉,就像从不清楚世俗的开心是什么。
顾矜霄隐隐无奈:“那为什么会道意不稳?为什么不想被看见眼睛?”
“因为,”鹤酒卿平静地说,“我很想你,只要这么说,你就会来见我了。”
顾矜霄怔然困惑:“所以,眼睛没有事?”
“我很抱歉。”鹤酒卿说,那张清俊的面容上,微微一丝歉疚,“只有寺院那一刻稍微有些,很快就没事了。”
因为这个,才不能给顾相知看吗?
顾矜霄侧身,缓缓抱紧他:“道意不稳呢?”
“确实有一些不稳,所以需要入世去历练。过些时日,很快就回来。”
顾矜霄眸光微动:“我以为,你想跟我一起。”
“你不想那只鹤看见的,他一定不看。你说只喜欢他,他真的很高兴。只想立刻解决掉所有问题和障碍,永远和你在一起,像现在这样躺在一起,从早上到天黑。”
顾矜霄静静地看着他:“替我问问那只鹤,如果他真的很高兴,为什么从醒来到现在,他不看我?”
鹤酒卿温热的手指小心翼翼抚上他的脸,叹息一样低语:“因为,忍不住……”
“什么?”
那样亲昵的距离,只要微微侧首,就可以吻到对方的脸颊。
鹤仙人的唇柔软微凉,像一片雪花落到脸上。
代替手指,落到眼角,眉宇,唇边……吻住那精致秀美的唇,一点点加深。
艰难的分离,微微懊恼呢喃:“看着你,就不能聊天了,只想对你做这些。”
顾矜霄的手指穿过他的乌发,将清冷自持的鹤仙人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