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贺九不是这样想的,他眼里的好,是能保护这个世界所有弱者和美好的力量。拥有像月光驱散黑夜一样的能力,驱散世间人心恶意滋长的土壤。”
“贺九不需要嘉奖和赞美,他只要不被自己所厌恶的一切同化。生来不完美也心慕完美,朝着山顶的明月一直靠近。纵使死在山道之上,纵使最后只能站在光秃秃的山顶仰望天空,那也很好了。”
钟磬静静地看着他,就像黑暗无光的寒夜冷寂:“你怎么知道贺九是这么想的?你怎么肯定,他心里不曾有对这人世的憎恨动摇?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孤寂想要被嘉奖赞美?否则,怎么会有我存在?”
“他不是鹤仙人,他只是一个人。他的生命里,也没有照彻过他寒夜的明月。”
鹤酒卿笑了:“可是,他遇见了顾矜霄啊。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嘉奖?”
暗红眼睛的魔魅怔怔地,慢慢笑了,桃花眼潋滟弯弯,笑得好看。
他捂着眼睛,一边笑一边轻轻地说:“嗯,的确是很好的嘉奖。”
这份嘉奖,只给身为好人的贺九,不是奖励给恶人的钟磬的。
无名天境,天光星辰下的翡翠湖。
邪恶的魔魅入了那个人的梦,化成鹤仙人的样子,问那个人他是谁。
那个人怕他会冷去牵他的手,眸光温柔,说:鹤酒卿。
魔魅忍不住恢复自己本来的样子,让他再猜。
那个人静静地凝望着他,眼里情愫漫不见底,说:鹤酒卿。
他好喜欢,忘记了自己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只想抱着他:“你说过,无论我是谁,你都爱我。”
顾矜霄才没有对他说过这句话,这句话是他从鹤酒卿的梦里偷来的。
可是,这一刻他却忍不住想,如果他真的是鹤酒卿该多好。
“我爱你,我们回白帝城吧。我想和你,看一遍澜江码头的日出。”
昔日澜江码头上,林幽篁和顾莫问约好的,却已然成空。如果当初林幽篁没有死,或者从一开始就是钟磬,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一直乘着那座轿辇,看遍天下所有的风景?
钟磬笑得恣意狂妄,笑得语不成声:“看来,我的确不是贺九。我不过只是,贺九对人世那一点心魔恶念。”
“毕竟如果是我在九幽荒原遇见他,我才不会放他走,独自等待这三百年。”
“我会紧紧抓住他,像恶鬼抓住祭品,一口叼回黑暗的巢x_u_e,就算他变成跟我一样的恶鬼,也要永生永世陪着我一起。永远都不放开。”
“就算他死去腐烂,白骨湮灭成灰。”
桃花眼像星辰映在水波闪闪发光,他笑得如蜜一般甜,眼睛里却像流淌着融化的冰河,轻轻地温柔地呢喃:“幸好,我不是贺九。”
所以这嘉奖,本就与他无关。
也好,也好。
……
顾矜霄拔除那把剑的时候,好像看到了漫天白雪之中骤然绽放三千花树。
他好像又一次站在茫茫无尽的九幽荒原之上,却是在那个鬼魅在他耳边描述的世界。
荒原另一头,风轻轻的吹,随着星辰坠落一样的花叶,走来一个雾蒙蒙的身影,缓缓凝成月光一样的白衣。
那银色眼眸的鬼魅对他轻轻一笑,笑容薄暖无邪,长着他心上人的脸,却更稚嫩一些。
“原来,真的是你。”顾矜霄轻轻地说,眉目沉静,一瞬不瞬看着那人的眼眸却微微泛红,“我变了很多,怕重逢的时候你会认不出来,一直让顾相知保留着我过去的样子。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鹤酒卿温柔地看着他:“对不起,一开始没有想到,她和你是一个人。直到玉门关时候,你让我拥抱你。”
“为什么不喜欢顾相知?”
鹤酒卿银色的瞳眸弯弯:“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我喜欢顾矜霄。会偏执,行走在深渊边界,却始终不曾掉下去的顾矜霄。沉溺过去倒影的顾矜霄。过去,现在,未来,不论变成什么样子的顾矜霄,都喜欢。因为想让你知道这一点,所以不能表露出喜欢相知。”
他说:“有一个重要的事要告诉你,虽然第一眼看见你就好喜欢。可是我,直到现在也不记得九幽荒原与你相遇的记忆。记得这一切的,是钟磬。”
“我想,当初的贺九真的死了,封印其实是成功的。他说得对,钟磬才是真正的贺九,鹤酒卿不过是一抹残念。”
“他会爱会恨,有血有肉。情绪极端,记忆扭曲,那只是因为被兵解封印之下的痛苦绝望里产生的怨愤。过去的经历太过不堪,他都忘记了。”
“不像我,即便遇到过这样的事,还是觉得世界很美好,只不过,这样美丽的世界与我无关。”
鹤酒卿温柔地说:“过去苏醒的两百年,加上贺九的三百年里,没有人爱我,我也并无所爱所执。他们害我,我心中也没有恨意。”
“知晓一切都是命数,这恶意是人心天地之恶,遭遇这一切的不是我也会是别人。而那些制造施加这些恶意的人,他们都要自食其果。我连憎恶也没有,只觉得他们可怜可悲。不断轮流经历这一切的众生可怜可悲。”
“而且,现在我很高兴。”
顾矜霄声音微微不稳:“为什么高兴,不恨我吗?是因为我,你才遇到这样的事。明明说好会回来找你,可我再也没有回来。”
鹤酒卿眸光如月光温软枝上雪:“如果有过怨恨,一定是怨恨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怨恨也欢喜着能认识你。可是,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记得这一切的都不是我。”
“照影,剑光出鞘那瞬间,你都看到了吧!”
顾矜霄怔怔地:“嗯。我看到了。”
鹤酒卿抿唇:“被你看见我的过去,满目狼藉,不堪入目,我一度很难接受,所以迟迟不愿意把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