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难以容忍手绢气味的香雪海,两眼往上一翻,当即昏了过去。
面貌凶狠的侍卫弯下腰,驾轻就熟地用扛麻布袋的姿势扛走了她。
许长安:“……”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的戏码,犹如活生生的前车之鉴,顷刻间就让盘算着强行挣脱的许长安,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许长安觉得自己犹如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他先是将视线投向了许道宣,许道宣畏惧地摇了摇头。他又朝安子晏看去,刚好看见孟衔摸小狗似的摸着安子晏的头。
最后,许长安不抱任何希望地向林见羽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林见羽其实很想施以援手,奈何他被许道宣……的刺,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属于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实在是有心无力的类型。百般无奈之下,只能回以许长安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许长安险些对这群不靠谱的狐朋狗友绝望了,好在临门一脚的最终关头,酒醉的安子晏站出来了。
“殿下,您要带长安去哪里?”
可惜许长安唯一一个敢站出来说话的朋友,也在薛云深讨厌的行列之内,因此薛云深直接无视了他,硬拉着许长安走了。
看着瞬间恢复空荡荡的屋子,安子晏眨了眨眼睛,愣愣喊了声:“孟衔?”
“我在。”
孟衔说着,自后面走了过来,顺势抬指擦了把安子晏下颌处的酒渍。
正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让“美人”一碰,安子晏立马原地红成了一盏喜庆的灯笼,接着再次跑到墙角裹紧了自己。
再说另外一头,许长安被薛云深拖着出了长乐坊,没等歇口气,又被塞进了马车。
马车轮骨碌碌转动,许长安记了记方向,发现马车竟然是向大司马府去的。
“看来不会将我杀而分尸了。”许长安松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离府越来越近的缘故,许长安不由放下了心里高悬的石头。他乌黑的眼珠微微动了动,不动声色地用眼尾余光观察着薛云深。
之前事故发生地过于突然,许长安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这位失踪一个月后才平安归来的皇子,现下近距离一观察,发现若不是喉咙处的突起过于明显的话,这位三皇子简直就是传说中祸国殃民的存在。
漆亮长发高束在脑后,垂下来的珍珠软角璞头软软搭垂在胸前,颜色红艳的棱唇仿佛淬着点冷意,捎带着斜挑入鬓的长眉,与隔帘栊听雨般的泪痣,都透露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冷艳。
许长安被自己的描述惊了一下。
恰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仓皇收回目光的许长安,并没有注意到薛云深耳尖悄然浮起的红色。
待下了马车,许长安站在与大司马府邸相隔一墙的墨王府门口,默然不语地看了薛云深好一会儿。
“看我做什么?!还不进去!”
薛云深恼羞成怒道。
他欲盖弥彰地率先抬步上了台阶,自认颇有“阶下囚”自觉的许长安只得抬腿跟了上去。
绕过镂空牡丹花纹的影壁,抬着物什安置的宫女内侍便近在眼前了。
藕色宫裙犹如蹁跹的蝴蝶,在葱郁的草木中来回穿梭。二人偶而经过,忙碌的内侍皆神情恭敬地低下头,不言不语地让行。
因而场面虽然繁乱,却很是井然有序。
许长安边跟着薛云深绕过众人,径直往里走,走进了一处约莫是书房的地方。
“坐。”
薛云深的声音自屏风后面传来。
许长安有点摸不准这位王爷想做什么,迟疑着站在了屋子中央。
过了会儿,打散了长发的薛云深转了出来。
“你看我和她,究竟谁更美?”
随着话音落地,门再次被推开,被迫素颜朝天的香雪海与许长安眼神对了个正着。
第22章 错的究竟是我还是这世界
许长安生无可恋地与香雪海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先前长乐坊的匆忙一瞥里,许长安记得香雪海是位描着柳眉,点了月牙斜红,高梳惊鸿髻的美人。
而现下,美人脸上所有漂亮的颜色都被强行洗去,只露出惨淡的一片白和眼睑下的两抹青黑。
加之一脸了无生趣的表情,像极平铺无聊的宣纸。
薛云深见许长安不说话,慢慢踱过来,绕着香雪海转了两圈,评头论足道:“肤色不够莹润,眼睛不够有神,嘴巴太歪。”
说着,薛云深甚至伸手,撩了香雪海凌乱散着的一缕头发。
用指腹捻了捻,薛云深盖棺定论道: “头发也很粗糙,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名不副实。”
站在原地,被侍卫反扣住肩膀的香雪海已经快哭了。
偏生薛云深还不肯放过她。
半弯下腰,薛云深猛地贴近了香雪海侧脸。
男人好似泛着莹光的白皙脸庞,与女人惨白暗淡的鹅蛋脸,凑成了诙谐的相映成趣。
“你看,”薛云深用手指牵起两人的头发,又侧了侧头,示意许长安望过来的同时,一锤定音道:“我比她好看多了。”
脑海顷刻间掠过的想法太多,不知道该先说哪个的许长安,只好沉默不语。
面对很是沾沾自喜的薛云深,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缓一缓。
难道还会有什么比当朝王爷是自恋狂更让人惊愕的事情吗?!
答案当然是有的。
薛云深挥了挥手,让侍卫带着履行完对比职责的香雪海下去了。他见许长安脸色有些不好看,便很是体贴地拉住了许长安的手,语重心长地道:“知道错了就好,以后莫要再犯了。”
听了薛云深的这番话,沉浸在疯狂腹诽中的许长安,脸上一闪而过绝望的表情。为了避免自己“哀莫大于心死”,他踌躇片刻,还是抱着殷切希望不死心地问了句:“敢问殿下,我哪儿错了?”
“千万可别说是因为我没夸他美啊!”许长安近乎崩溃地想。
好在事实没有残忍至此。
薛云深闻言,脸色变了两变,像是被气得不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恨铁不成钢地道:“分辨不出真正的美与丑,不是错是什么?”
“就像刚才那个女人,明明不好看,你还要说她倾国倾城。”
薛云深越说越委屈。
“我才是最好看的。”拉着许长安的手,薛云深不满地扭动着,神情十分怏怏不乐。若是在他嘴上挂只油瓶,就和皇城西市里,那些朝新婚丈夫撒娇的小娇娘相差无几了。
许长安微微打了个战栗。
恰在此时,薛云深垂散下来的头发随动作微微荡漾着,一不小心便扫过许长安露在外头的手背,吓得许长安立马口不择言道:“是是是,殿下最美,您眉目疏朗轩然霞举,龙姿凤章绰约绝然,您犹如明月高悬,光洁无暇,又好似花仙子临世,国色天香。”
顺着许长安这一通慌不择路的马屁走下来,薛云深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他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对许长安的夸赞表示了赞赏:“我本来就是国色天香。”
许长安:“……”
他好想重重地叹口气,抒发抒发内心的郁闷。但是又担心因此惹得薛云深再次不高兴,罚他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许长安人怂志短地把叹息憋了回去。
那厢,重拾好心情的薛云深,却已经兴高采烈地拉着许长安往外走了。
大司马虽说是一品京官,但府邸万万比不得王府规格的。无论是别出匠心的草木假山,抑或是雕梁画栋般的亭楼阁宇,无一不透露出镌刻在骨子里的皇室贵气。
许长安脚步仓促地跟在薛云深身后。
他记得以前司马府的左隔壁一直是空着的,府门紧闭,灯笼高悬,即使每个细微处都是一尘不染的洁净,却始终未曾见到有人出入。
那时候好奇心重的许道宣,还企图拖着许长安爬墙进来一探究竟。不过后来因为许长安“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深夜闯祸的计划才被许长安他爹给及时制止了。
走在精心修剪过的花园旁边的小道上,许长安总觉得王府的格局布置隐隐有些熟悉。
“到了。”薛云深停下了脚步。
许长安抬头望去,瞧见姹紫嫣红的万花深处,连着有好几座精巧别致的秋千。
秋千有大有小,结实木料制成的站脚被深深钉入泥土,秋千椅则是用小叶紫檀做成的,细腻的纹路遮掩在粉红油漆下,只隐约露出零星半点的痕迹。
许长安仔细看了看,抛开颜色奇特且颇具个人风格的外形不论,光说大小,这几架秋千约莫是涵盖了一个人,从会荡秋千开始到不能再荡秋千结束之间的年龄段。
简而言之,即适宜三至十二岁孩童。
“喜欢吗?”薛云深问。
许长安望着他满怀期待的眼神,艰难地对粉红色的秋千给予了肯定:“……喜欢。”
“我也很喜欢,”薛云深一脸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接着话锋一转道:“他们肯定也是喜欢的。”
许长安有点同情这个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