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奕诺打开书房的门,开灯,惊喜比打开冰箱还大。左右两边靠墙的两个巨大的书架,满满当当全是书,书房正中间摆着一张书桌。而书桌后面的窗帘,则是复古风的整张世界地图。
“欢迎光临鄙人书房,LoVo的禁地。”
走近书架,几乎没有什么专业相关的书。从《古文观止》《资治通鉴》到《红楼》《三国》,从鲁迅茅盾到金庸王小波,从莎士比亚奥斯丁到马克吐温海明威,从柯南道尔阿加莎到东野圭吾南派三叔,甚至还有《机器猫》和《哈利波特》,琳琅满目,却摆放得整整齐齐。至于摆在书架上层的,则需要站在一个木制小台阶上才能看到拿到。
梁觉筠不禁感叹道:“你看的书好多!”
“泛读,又不精。有的是自己买的,有的是从小到大长辈朋友送的,”夏奕诺随手抽出一本,“你看这本,我爸送的,我就看不下去,只能当做摆设。”
“看来,下次我可以向你借书,不必跑去书店了。”梁觉筠看着一排排的书,缓缓挪动脚步,历数书架上的各色书,指尖轻轻扫过,驻足,拨动。
“当然可以了,我舅舅在出版社工作,”夏奕诺继续说道,“有时候也会帮我带几本书看看。”
梁觉筠点点头,注意到窗户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块镂空的小黑板式样的相框,有趣的是,相框里面并没有放任何东西。走近一看,被相框框起来的灰旧的墙面上是小孩子的涂鸦。画中是一列小火车,只有一截车厢,却有眼睛有嘴巴,夸张搞笑,看着有点眼熟。
夏奕诺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嘴说道:“这是小时候随手画的。这间书房原来是我的卧室,大学毕业之后,房子装修墙面重新粉刷,有点舍不得所以就留着了。不知道你小时候有没有看过一个动画片,叫做《快乐家家车》。”
“看过,难怪觉得眼熟了!”梁觉筠想了起来,喜出望外,“我还记得那首歌唱的,嘀哒哒嘀哒哒嘀嘀哒哒,快乐家家车,对不对?”
夏奕诺大笑,点头说是,指着窗边的墙面说:“你看,那里还有好东西。”
梁觉筠的目光随之望过去。一条细长的墙面明显比其他地方要陈旧,那是夏奕诺从小到大的身高记录。每隔一段时间,墙上都会有一条用铅笔划的横线,横线旁边则是日期。从1987年到2005年,一直到夏奕诺十八岁。
夏奕诺轻抚墙面,柔声道:“小时候,每一笔都是他们亲自画上去的。”
梁觉筠不知道夏奕诺口中的他们具体是谁,大概是她的父母以及外婆。梁觉筠的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一幅画面,女孩笔直地靠着墙站立,故意调皮地踮起脚尖,大人嗔怪,小女孩只得老实地站好,等到大人用尺子划下那一条身高线,小女孩便迫不及待地转身去看,为每一厘米的增长而雀跃。想到这里,梁觉筠目光柔软,没有说话,抱着双臂半倚在墙上看着夏奕诺。
夏奕诺比划了一下现在的身高,笑着说:“看,这么个小不点,就长成这么高了。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哈哈。”
穿的这么粉粉的,突然想让人捏一下脸蛋。
梁觉筠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问:“你知道学院里的老师怎么评价你的?”问完才觉得自己是不是开始变得八卦了。
夏奕诺好奇:“怎么评价?”
“说你是个三好学生。”
“哦,这个,哈哈哈,我知道。”
“你怎么看?”
夏奕诺无奈的模样:“谬赞,我没有那么好,有时候就是被架上去下不来了。”
“被架上去害怕下不来吗?你有的时候就是太谦虚了。”梁觉筠感叹道。
“老师说过,谦虚,是中华名族的传统美德。”夏奕诺嘿嘿笑,抬起左手摸了摸眉毛。
“紧张的时候摸眉毛。行为学上,你在逃避。”
“那个,师姐,我呢,是比较传统的中国人,你知道我们中国人都是这样的啦,比较的……内敛!”太极宗师夏奕诺。
梁觉筠闻言耸耸肩:“哦,那天在山上你说我可以跟你说我想说的任何事情,我只是想说,其实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也可以跟我说,我是个不错的听众。”
夏奕诺摸摸下巴,想了一下说:“我觉得我挺开心的,真的。”
“Okay.” 梁觉筠点头。
书架边的布艺沙发上靠着一把吉他,是那种普通的民谣木吉他,琴身的空白处有好几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梁觉筠指着吉他,恢复了一贯温柔语调:“所以,这把吉他是在无聊的时候弹给LoVo听的吗?”
“我不介意你这么想,哈哈哈。”
“没想到你还玩吉他。”
“朋友有个乐队,念本科的时候会一起玩一下,现在比较少了。乐队每年都会在学校办音乐会,下次叫你一起去看啊。”
“好啊。不如现在唱首歌来听听。”
现在?真是择日不如撞日。
“好。”夏奕诺抱着吉他回到客厅,关掉客厅的大灯,只剩下电视机背景墙的一排壁灯和鱼缸旁的一盏落地台灯。
梁觉筠对别人讲话或者听别人讲话的时候,几乎都会直直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这一点夏奕诺早就已经发现了。也许她觉得那是一种礼貌,出于习惯,但是夏奕诺还不太习惯这种赤裸裸直视。至少现在,夏奕诺从梁觉筠直视的眼神中读到了太多期许。
夏奕诺抱着吉他问梁觉筠:“想听什么?《快乐家家车》吗?”
“喂,”梁觉筠笑着轻拍了一下夏奕诺的胳膊,然后在坐下,做好当听众的准备。
“我听英文歌不多。”夏奕诺说。
梁觉筠抱过一个靠枕,找到舒服的位置:“又不一定要是英文。”
夏弈诺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吉他拨弄了几下后,清清嗓子:“准备好了吗?下面带来一首不是自己的,但觉得还蛮有意义的一首歌,虽然它之前也不是世界展望会的主题曲,名字叫《Yellow》,希望大家能喜欢。”
夏奕诺这个年代出生的人必定知道周杰伦,便也会知道周杰伦的《蜗牛》前面的独白。这样的段子,八成梁觉筠是不知道的。事实上看梁觉筠挑眉的表情,果然是不知道的。夏奕诺轻咳一下,开始唱: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And everything you do,
Yeah, they were all Yellow.
I came along,
I wrote a song for you,
And all the things you do,
And it was called Yellow.
听到第一句的时候,梁觉筠就有一种被击中的感觉。不仅是因为这首《Yellow》喜欢了很多年,早已烂熟于耳,更因为夏奕诺富有磁性的嗓音,那种娓娓道来的诉说。梁觉筠看着夏奕诺的脸。夏奕诺朝梁觉筠笑笑,只是继续低头拨弄吉他,淡淡吟唱。
So then I took my turn,
Oh what a thing to have done,
And it was all Yellow.
Your skin
Oh yeah,your skin and bones,
Turn into something beautiful,
You know,you know I love you so,
You know I love you so.
I swam across,
I jumped across for you,
Oh what a thing to do.
Cos you were all Yellow,
I drew a line,
I drew a line for you,
Oh what a thing to do,
And it was all Yellow.
Your skin,
Oh yeah your skin and bones,
Turn into something beautiful,
And you know,
For you I\'d bleed myself dry,
For you I\'d bleed myself dry.
It\'s true,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Look how they shine.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And all the things that you do.
一曲终了,梁觉筠没有说话,把头埋进抱枕里,好一会儿才抬头,眼里全是笑意,悠悠地开口:“你知道吗?这首歌我听过无数遍,听过很多人唱过,在家里,在车上,在酒吧,我觉得你唱到我心里去了,你呢,今晚给我很多惊喜。”
夏奕诺愣在那里,正在担心是不是选错了歌,look at the star,是不是让她想起了逝世的母亲?好在这样的反应,倒是出乎了意料:“惊喜?”
“是啊。首先是雨天救了我,然后呢,请我吃饭。”
“哈,我们伟大民族是礼仪之邦,礼仪之邦。”正要摸眉毛,想起梁觉筠说的话,生生把伸到半空的手缩了回去。
“还有,一只叫做LoVo的乌龟,一屋子的书,一幅涂鸦,一把吉他,一首歌,都是惊喜,”梁觉筠继续说道,看着有点愣着的夏奕诺,指指厨房,不厚道地笑,“当然,还有一冰箱的牛奶。”
OMG!夏奕诺在内心深处呼喊,果然,她记住了那些牛奶!
梁觉筠在夏奕诺眼前摆摆手:“Hey,hey,发呆呢?在想什么呢?”
“哦,想到,其实我是不是该唱《Yellow Submarine》”,夏奕诺回过神,边说边拨弄吉他唱道,“We all live in a yellow submarine,yellow submarine,yellow submarine!”
梁觉筠没想到还有这出,大笑:“外婆说的不错,你是个活宝。”
“谢谢梁老师的夸奖,谢谢亲爱的外婆的赞许。”说完不忘欠身鞠躬,坐实活小宝之名。
这样不是很好吗,原本就是活泼的样子。明亮清澈的眼睛,笑起来,右边脸颊会有一个小酒窝。
想到夏奕诺外婆之前对自己说的话,这个人,这些年,竟不肯轻易向别人吐露半点的负面情绪,包括自己最亲的家人和朋友,是吗?安安静静的躲起来,是这个人的专长吗?害怕失去,所以连宠物,都是选择可以相伴长长久久的乌龟?
梁觉筠起身走向阳台,站在栏杆旁抬头看着天。雨已经差不多停了,夜显得愈发清冷。夏奕诺放下吉他,轻轻跟过去,不知道说什么。梁觉筠缓缓开口说:“外婆对你真好,你对你外婆也很孝顺,真是令人羡慕。时间差不多了,雨也停了,我该回去了。”
“哦,那我送你!”好孩子,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挽留一下的吗。
“不用了,就在隔壁单元。”
最终拗不过,夏奕诺送梁觉筠到门口,梁觉筠在玄关处换好鞋,两人道别。
门轻轻关上后,夏奕诺盯着梁觉筠换下的拖鞋,半晌,惊觉自己的失态,才弯腰把拖鞋妥帖地放入鞋柜。
回到沙发上坐着,夏奕诺陷入沉思。从一开始梁觉筠的学术汇报,到人体博物馆第一次正式接触,以及后来登山时关系突飞猛进的星空夜语,到今晚的单独相处。想要靠近她,了解她的愿望,在心间滋长,那样强烈的,强烈到自己有些害怕。
今晚的梁觉筠一如既往的落落大方,亲切幽默,夏奕诺根本不知道如何去解释,自己对梁觉筠是不是抱着朋友以外的特殊想法。骨子里,夏奕诺是隐忍的人,害怕自己会失望,更害怕伤害到别人。在事情没有到发生之前,就安心交给时间,充当一回LoVo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