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刚刚那个李叔,是我妈的现任丈夫,医生误以为他是我爸爸。不出意外的话,估计我妈一会儿就得杀过来了。这里差不多没事了,要不你先回去,免得殃及池鱼。”
“为什么?”梁觉筠不解。
“哎,老妈都是那样的,等下肯定又要唠叨一下。”
梁觉筠没有管夏奕诺说的话,反而问:“还痛吗?”
“啊?哦,不痛。”说着动了一下石膏手,动作有点大了,皱眉。
梁觉筠起身走到夏奕诺面前,夏奕诺有点心虚地不去看梁觉筠的脸,梁觉筠用手掰过夏奕诺的肩,两人直视。
梁觉筠眼神诚恳:“虽然你不要我在你叔叔面前说,但是我必须向你说声对不起,以及,谢谢。”
“师姐,你别往心里去,”夏奕诺不动声色地避过梁觉筠的手,“我从小磕磕碰碰很多次了,这次纯粹是意外,你千万不要有负担。”
梁觉筠重新坐到沙发上,“可是你现在手打着石膏,很多事情都不方面,就让我来照顾你。”
这句话对于夏奕诺来说,相当于,我会对你负责任的。
还没来得及回应,病房就被推开。母亲大人驾到,后面还跟着一个实习生。
夏奕诺迅速朝梁觉筠看了一眼,梁觉筠站起身。李青岚还穿着白大褂,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床尾的女儿,径直拉过夏奕诺的手,来来回回看了两遍,再看看那张有点心虚的脸,心里的石头才算是落下。
母亲大人开口:“夏奕诺,陈述病情。”
“哦。病人女,24岁,右手桡骨远端骨折。跌倒时,腕关节处于背伸及前臂旋前位,手掌着地,暴力集中于桡骨远端松质骨处,引起伸直型骨折。所幸,正中神经无损伤。腕部肿胀、压痛明显,手和腕部活动受限……”
李青岚打断夏奕诺:“好了。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没有吧?!”虽然改做基础研究,也不至于把以前学的知识全部丢掉。
“没有?你错在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我们,错在想要瞒天过海。”
“好吧,我错了……”母亲大人都已经断案,夏奕诺声音低了下去。
看到夏奕诺的样子,李青岚摸摸女儿的头,这才松口:“你呀,真是要把我吓死!”
梁觉筠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母女俩,无声地笑。
夏奕诺朝她梁觉筠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用完好的左手抱住李青岚的腰,故意夸张地叫道:“哎呀,老妈,你就别怪我了,我都疼死啦!”
李青岚宠溺地拍了一下夏小宝的背,嗔怪道:“你还知道疼,要你外婆知道了,得担心的吃不下饭了。”
“自然是不能告诉外婆的,”夏奕诺继续把头埋在李青岚的怀里,闷闷地说,“还有,先别告诉爸爸。”
后面传来轻笑声。夏奕诺抬头,看到是那个跟在母亲后面的实习生。而李青岚也看到了站在窗边的梁觉筠。
夏奕诺放开母亲,介绍说:“妈,这是梁觉筠老师,是她先送我去校医院再来附医的,一直陪着我;师姐,这是我妈妈,是附医的医生。”
李青岚马上伸出手来,说道:“梁老师,我听她叔叔说了,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梁觉筠迅速伸手握住李青岚的手:“李医生您好。您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其实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
“妈,我好饿啊,五点多了,给我弄点什么晚饭吃吧!”夏奕诺插嘴。
“哎,你这孩子。一忙活就到了饭点了,那梁老师也留下了吃个便饭再走,医院的环境是差了点,希望你别介意。夏小宝,晚上你就给我老实待在医院里,我等下还有工作,晚点再过来收拾你!”
“嘿嘿,妈您去忙吧,您慢走,我不送了哈!”
李青岚剐了夏奕诺一眼,对梁觉筠说道:“梁老师年纪轻轻就当老师了,我们家小宝要是有你一半我就省心了。今天我和她叔叔都太忙了,一会儿我叫人送饭过来,改天我们再一起吃饭。”
“李医生您太客气了。”梁觉筠彬彬有礼地说道。
李青岚带着她的实习生出了病房,夏奕诺才舒了一口气,笑着对梁觉筠说道:“医生的职业病就是唠叨。”
“他们也是关心你。”
“我知道。”
“你呀!饿了是吗?”
“还好,哄哄我妈的。”
“手打着石膏,也不方便吧,我刚才说了,怎么说你受伤也是因我而起,出院之后我照顾你吧。”
“这个,这个怎么好意思呢?”其实心里不知道多开心。
“应该的。你不是说不想让外婆知道吗?”
“也是,嘿嘿,那就麻烦你了。就怕我妈就给我弄到家里去,我是说,她和李叔叔住的地方。”
“那你跟李医生说好,他们那么忙也没有时间照顾你。我们住的近,比较方便。”
“这样最好啦!”
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个子挺高的年轻医生,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看到夏奕诺的手,了然地笑笑,说道:“你就是小宝吧?我叫齐谦,修恒让我给你送饭来。”
“好的,谢谢。”夏奕诺说道。梁觉筠说我来吧,先一步接过塑料袋。
“我的脚还是好的。”夏奕诺嘟囔了一声。
梁觉筠把袋子里的食物拿出来,摆到桌子上,上面还写明了哪一份是夏奕诺的病号餐。那年轻的男医生站在那里微笑,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夏奕诺问道:“这位医生,请问您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
梁觉筠心笑,只有两份饭,明明是在下逐客令,还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
“我已经吃过了”,齐谦温和地笑笑,放下另一个塑料袋,“这里还有一些洗漱用品。那我就不打扰了。对了,叫我齐谦就可以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再见。”
齐谦一走,梁觉筠眯着眼睛望向夏奕诺,夏奕诺眼珠转了一下,说道:“师姐你知道吗,这个人就是外婆想要我见的相亲对象。齐谦,齐谦,我听外婆还有哥哥念叨这个名字好多次了。一说名字我就知道是他了,今天肯定是我哥指使他来送饭的。”
“我也猜到了。”
“猜到了你还那样看着我。”
“我等着你自己说。”
“我能说什么,我才没有他们那么无聊。”
“好好好,你不无聊。赶紧吃饭吧,看你的手,能拿筷子吗?”
“不能。不过我觉得我不需要筷子。”夏奕诺指着打开的外卖盒说道。
夏奕诺那份病号餐,一份清淡的鸡丝粥,一份玉米排骨海带汤,汤汤水水,倒都是自己喜欢的。梁觉筠的那份,则是三菜一汤加白米饭的标配。很细心。
“正好,那就用勺子吃吧。”
两人随便吃了一些,开始闲聊。
“师姐,会不会觉得我家里很复杂?我是说,我父母离婚,又再婚,李叔叔……”
“怎么会呢。我尊重婚姻和家庭。我觉得他们对你很好,过得开心就行。”
“那就好,你知道,医院里面很多的长舌妇,哎。”
“你不是以为我和那些长舌妇一样吧?”
“不是不是,”意识到话说得有些歧义,夏奕诺急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了,我是说,所以我不愿意当医生。”
“听你说过,你说医院的环境不适合你。”
“恩,一来我觉得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做临床,做医生不仅要学识技术,还要有勇气担当,懂得和病人和家属周旋,愿意颠倒黑白作息,放弃很多个人生活;二来,当个医生,免不了在我妈和李叔的荫护下,子承父业这种事情,有我哥,就是李叔的儿子,他做就行了,我们家不少我一个医生。”
梁觉筠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是在说自己是个没有勇气和担当的人喽?”
夏奕诺抿嘴,看看天花板回答:“某种程度来说我是习惯逃避的,但是有些事上我觉得我会选择有勇气。”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之前把甸甸一个人丢在那里,我还要回去看看实验扫尾怎样了。你早点休息,明天我来接你。”
“还要回实验室吗?今天耽误了你很多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怎么你也跟我说这种话?”
“好,不说了,我叫李叔找个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
“那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梁觉筠按住想要站起来的夏奕诺,“好好休息,明天见。”
“好,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
☆、懂
十六、懂
梁觉筠离开后,张季康和麦世宁前后脚杀到医院。三人闹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找了个借口支走张季康,夏奕诺问麦世宁:“你和季康怎么样了,回来也有一阵子了。”
麦世宁悠闲地倚在床上,用手去戳夏奕诺打着石膏的手:“什么怎么样,就这样,没怎样。”
“两个白痴。”夏奕诺咬牙。
“我觉得现在的状态挺好的。正所谓,一个已经拥有一切的人,还有什么乐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去奋斗争取的事?那么他活着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不过是为了‘活’而活?一个人生命中一定要有一些值得他去奋斗争取的目标,这个人的生命才有意义。”
“古龙先生,快把你的脑残粉拎回家去。”
“咳咳,我的意思就是,我在给他也给我自己,一点生命的意义。”
“真有意义。”
“那是情趣,你小孩子不懂。”
“好,我不懂。”
夏奕诺究竟懂不懂?
作为医学生,修过《性科学概论》,知道酷儿理论,读过李银河,明白彩虹旗的意义,看过同志题材中名声大噪如《霸王别姬》《断背山》,仅此而已,却也不算少。若是要问夏奕诺对此持什么态度,夏奕诺定会回答:尊重和理解。
读博后,夏奕诺虽然不住寝室,却依旧占了一张床位。寝室里堆放了一些本科时期就留下来的专业书和资料。寝室是双人间,室友与夏奕诺同届同院不同专业,称不上好朋友,也是聊得来的熟人。几年前的某个下午,夏奕诺心血来潮回寝室去取一份很早之前的资料,却不小心撞见了室友和她女朋友靠着墙接吻。三人六眼,面面相觑。夏奕诺觉得有些尴尬,懊悔自己如此鲁莽地开门进屋,撞到人家的隐私。镇定几秒后,夏奕诺几乎面不改色地、礼貌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和理解。倒是那位室友,觉得很不好意思,之后还特意携眷请夏奕诺吃了顿饭,彼此心照不宣。此事夏奕诺也没和第四个人提起过。
除此之外,曾经也有女生向夏奕诺隐晦地表达过暧昧之情,夏奕诺不动声色地暗示,对不起,我不是,事情也就轻飘飘地过去了。
当晚夏奕诺一个人在昏暗的病房里,并不在乎那股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因为打了石膏,只能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了很多。
所以夏奕诺懂不懂?作为孜孜不倦的博士生,也许可以懂得更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