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意味着,我会对她未来的幸福负责。”梁觉筠目光灼灼,言之凿凿,“我有这个决心和能力,请您相信我。”
话已至此,李青岚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顿了顿,才开口:“作为一个母亲,想要自己的孩子想清楚将来要走的路,会遇见的困难。有时候感情这种东西脆薄如纸,尤其是同性之爱,在现实面前……我的担忧,你能明白的吧?”
“我明白。”梁觉筠深吸一口气,“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跟小宝说过。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在一起,我们一起去的北京。我无意间看到了她的证件照,眉清目秀的模样,对着镜头笑。当时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如果结婚,结婚证上照片应该也是这么好看……她应该是一个小太阳,我并不愿意她走一条艰难的路,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拒绝她。请您原谅我的自私……”
李青岚不疾不徐地打断梁觉筠的话:“其实这些天,也我想了很多。我知道也许我没有立场去指责或干涉小宝的爱情,毕竟,因为我上一段失败的婚姻,带给她一个不完整的童年和不完整的家庭。这一点我无法弥补。”
梁觉筠急忙表示:“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小宝从来没有怪过您,因为上次的事情,她难过自责了很久。”
李青岚摇摇头,苦笑道:“我一直以为,我可以给予同性恋很大的理解和尊重,毕竟这是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没想到轮到自己的女儿的时候,还是逃不过世俗的桎梏。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前段时间小宝和修恒有些鬼鬼祟祟的,修恒说话还总是意有所指,我还怀疑过他们兄妹两人是不是有可能……毕竟,拟制血亲之间的婚姻,法律上也不被允许……”
惊得梁觉筠说不出话来。
“以前,我看过不少成长教育的书。关于父母和孩子关系的描述,最认同的是纪伯伦说的:你的孩子并不是你的。他们是‘生命’对自身的渴慕所生的子女。他们经你而生,却非你所造生。他们与你相伴,但不属于你。你可以给他们爱却非你的思想,你只能圈囿他们的身体而非灵魂。你可以尽力模仿他们,但不要指望他们会和你相像。因为生命不倒行,也不会在昨日停留。修恒和小宝渐渐长大,却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差点忘记了这些话……”
李青岚微微皱眉的神情,和夏奕诺几乎一模一样。微妙的酸涩感在梁觉筠心中油然而生。
李青岚:“想不想听听小宝的成长史?”
梁觉筠点点头。
“我跟夏炎,也就是小宝的亲生父亲,是大学的校友。恋爱,结婚,生子,应该说都是一帆风顺的。在婚姻走到第八个年头的时候,彼此都厌倦了在一起的生活,分开也许并不是唯一的选择,但我们还是自私地决定离婚。当时我们对小宝的解释是,爸爸妈妈已经不合适在一起生活了,所以要分开。没有第三者,没有家庭暴力,离婚的一切程序都风平浪静,我们以为对她的伤害减少到最小。但是伤害就是伤害,无可避免。之后两年,我和她爸爸相继再婚,她执意和她外婆住在老房子里,借口是上学方便。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在周末的时候轮流接她回家住。”
梁觉筠微微点头。
“她没有任何抵触就接受了阿杜和柔月,也就是她的李叔和邓姨。一开始,我担心过修恒和小宝的关系。毕竟修恒从小都没有母爱,我这个做后妈的……她很大度,完全没有争风吃醋,甚至后来,修恒和季康、麦麦、沐沐,关系都很亲密。她爸爸怕她受委屈,再婚很多年都坚持不要孩子,借口是年纪大了有心无力。小时候她不懂这些缘由,也就信了,后来慢慢长大,她竟然主动跟柔月说,邓姨,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不如你们再努力一下,我很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柔月当时就哭了……再过几年,也就有了小言。”
梁觉筠恍然大悟,难怪了,姐弟两人年纪相差这么大,而夏奕诺从未提及过此事。
“小宝从小就很乖,别的小孩子调皮捣蛋的时候,她连写作业的时候咬笔帽这样的小毛病都没有。从来没有老师跟我告状说她在学校有什么差池,学习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青春期的时候也不见有什么叛逆……有一天我发现她竟然没有要我们操心的事情。我开始觉得,她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堡,而我们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我甚至开始怀疑,她到底需不需要我这个母亲……可是她又那么乖巧孝顺,为她外婆做的事情甚至多过我这个做女儿的,你说,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言者动情,闻者心疼。
李青岚无奈地笑了笑:“我唯一的不满足,若不是因为不完整的家庭,小宝值得更加幸福。有的时候我宁愿她跟我闹,控诉我,指责我……我和夏炎无法维系的家庭,加之于小宝身上,对她影响无疑是巨大的。她骨子里大概是不相信一纸婚书的吧……她擅长保护自己,装作一切都很好,还经常搞笑耍宝,大概还是缺少安全感吧……我不知道究竟应该做什么,才可能让她试着与自己和解……”
此时李青岚已然不是那个冷静果敢李医生,只是一名普通的母亲。
“我反复问自己,你要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传宗接代?为了养儿防老?都不是。她不用替我争门面,不用帮我养老,更不用替我传宗接代。我只想参与她的出生和成长,希望她平安健康。我一直记得一件小事情。小宝念本科时候住在学校宿舍,她外婆搬回来和我们一起住。那天是周末,我早上六点多给她打电话。她还没有醒,迷迷糊糊应了我一声。突然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问她,吃早饭了吗。她大概觉得为了这么点小事居然还打电话,于是无奈地说了句还没有。我说,那再睡一会儿好了,就草草挂了电话。”李青岚始终以闲话家常的语气诉说着,眼角却有泪光闪烁,“过了一会儿,她醒透彻了,还给我打电话道歉,说是前一天晚上睡得太晚,一大早被叫醒有些起床气,怕刚才语气不好伤到我。她不知道,其实那天早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她还很小,一直哭着找妈妈,却怎么也找不到我。于是我醒来之后,赶紧给她打电话。”
梁觉筠心里有点钝痛,只好安慰道:“她就是怕你们担心……”
李青岚突然笑了,那眼神大有深意,看得梁觉筠心砰砰直跳:“她心里有一根刺,这根刺就像是一个炸药包,背负在我们母女俩之间很多年。说实话,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炸,而你,无疑是导火线。别人的父母会担心自己的孩子早恋,她倒好,从小到大,没见她和哪个男孩子有什么暧昧。她爸爸打电话催我,让我介绍一些男孩子给她认识。但她认识的男孩子难道还少吗?是她自己不愿接受罢了……孩子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和世界。是我不够细心,甚至我都不知道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换个角度讲,爆炸是件好事。只不过我害怕矫枉过正,害怕她会选择你,放弃我这个母亲……”
梁觉筠低眉:“您别这么说,小宝不会放弃您的。刻意隐瞒是我们不对,还差点给您惹来麻烦。”
“那个医药代表?”李青岚笑意温存,“既然事情都过去了,以后你们就踏踏实实在一起,未来的路还很长。”
梁觉筠讶然,血一下子冲到了脑袋里:“您的意思是……”
李青岚却笑盈盈地说:“我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末了,还随口加了一句:“小宝现在做菜,居然还懂得勾芡!”
朦胧的月亮从蝉翼般透明的云里钻出来,闪耀着银色的清辉,在十一月的静夜里,幽香盛开。夏小宝,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两章完结
☆、偷得浮生
八十、偷得浮生
老舍先生曾经说过:生活是种律动,须有光有影,有左有右,有晴有雨,滋味就含在这变而不猛的曲折里。
得到了李青岚的首肯,在梁觉筠的撺掇下,李青岚和夏奕诺进行了一次促膝长谈。多年来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地说出来,曾经犯过的错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曾经有过的心结,逐一解开,坦诚释然。母女俩均痛快淋漓地哭了一场。
此外,李青岚的要求很简单,在外婆面前,先什么都不要说,至于其他事情,她自然会安排妥当。
两天后,梁觉筠随学院代表团赴欧洲参加某学术年会。夏奕诺接到邓柔月的电话,让自己下班后回家吃饭。回去之后也不见夏奕言,夏奕诺便琢磨着应该如何开口。席间,夏炎意有所指地询问女儿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夏奕诺怔了怔,便顺水推舟地把自己和梁觉筠的事一一交代。也不知道李青岚在这之前做了什么工作,夏炎和邓柔月接受之欣然和淡定,大大出乎夏奕诺的意料。
过了父母这关,夏奕诺总算舒了口气。大半个月过去,所谓的教工区有住户装修的借口也该结束了,夏奕诺重新搬回了梁宅。
三天后的午夜,梁觉筠回程的班机抵达C城。夏奕诺早早地就去接机,见面之后一个大大的拥抱,消弭了连日来所有的疲累和不安。
回到家,夏奕诺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梁觉筠却因为时差,没有丝毫睡意。
枕边人温香软玉,叫人妥帖心安,从眉角眼梢到鼻尖下巴,都是自己喜欢的模样。梁觉筠忍不住把夏奕诺揽紧了一些,贴得更近。
夏奕诺在睡梦中迷迷瞪瞪地发出抗议声:“唔……”
梁觉筠心旌动摇,又觉得好笑,于是凑上去亲了亲夏奕诺的小嘴嘟嘟。
夏奕诺下意识地把脑袋埋进梁觉筠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不乱动,嘟囔道:“困……”
纵然心里有一股难以否认的悸动在升腾发酵,梁觉筠还是替夏奕诺掖好被子,起床去了书房。这一待就是几个小时,直到窗外鱼肚白才回房。
等到日上三竿,夏奕诺醒来,见梁觉筠睁着眼没有睡觉,眼珠子骨碌一转,笑盈盈地往梁觉筠怀里钻,作娇羞状:“师姐,昨晚怎么了,大半夜的还折腾人家……”
梁觉筠唇角漾开点点笑意,却揣着明白装糊涂:“没什么啊,倒时差,睡不着。”
夏奕诺像八爪鱼一样黏上去,趴在梁觉筠心口,手还不老实地在人家锁骨处打转,吐出温热的气息:“难得梁老师这么好兴致,今天又不用上班,既然这样,不如我们现在……”
梁觉筠扒开夏小宝作乱的手,作势要翻身下床:“起床喽,准备吃早餐!”
夏奕诺蹭的一个饿虎扑羊,把梁觉筠重新按倒在床上。
早餐?不吃也罢。
心一旦定下来,日子就像长了腿似的,加速度地跑。一转眼,梁觉筠的生日快到了。
在范米喋喋不休的念叨和指导下,夏奕诺亲手做了一个蛋糕。当天,一爿咖啡的门口也挂上了“暂停营业”的标志,一众好友聚在一起,简简单单地庆生。
这也是李修恒第一次带女朋友钟卉和大家见面。虽然之前见过照片,但不得不说,李修恒和钟卉站在一起的画面,夏奕诺仿佛可以预见,附属医院又多了一对李杜李青岚伉俪。
在麦世宁的一再怂恿下,餐后必备甜点——真心话大冒险,又被摆上台面。
这次连游戏环节都省去了,直接拿个啤酒瓶,瓶口转到谁,谁就是那个倒霉鬼,可谓简单粗暴。
毫无意外的,李修恒中招。因为女朋友在场,担心被逼着做出什么搞笑的大冒险,李修恒果断选了真心话。
麦世宁挺着硕大的肚子,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修恒哥,你就跟我们说说,和嫂子的初吻呗!”
众人皆是一脸幸灾乐祸。
范米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没事唱个红脸:“麦麦,你能不能有点为人/妻为人母的自觉啊?在场可有这么多未婚男女青年呢!”
麦世宁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拜托,你不想知道吗?修恒哥,来来来,说说看!正好教导教导这几个万年单身党!”说完,犀利的眼神直扫范米和李沐,看得李沐膝盖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