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觉筠:“怎么?家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了?”
“没有!”夏奕诺飞快地否认,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梁觉筠,又马上把眼神移开。
迎面十字路口红灯亮了,梁觉筠踩下刹车,突然倾身到副驾,夏奕诺紧张地直起了身子,结果梁觉筠只是替自己把前面的遮阳板放下。
重新坐好,梁觉筠气定神闲地继续开车:“你先休息一下,到了我叫你。”
夏奕诺悻悻地点了点头:“哦。”
车子沿着机场公路上了高速,夏奕诺摸出手机,偷偷发了条信息给麦世宁:“今天有没有空来趟董庄?”
没想到麦世宁一个电话杀过来。夏奕诺按下通话键,才喂了一声,对方异常火爆的声音就传来:“你神经病啊!来回董庄好几个小时,你来替我带孩子啊!你们家梁老师昨天还跟我说,今天要先带你去过生日的,你搞什么鬼?明天回来再一起吃饭啦!好了,乖!挂啦!”
“哎……”夏奕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已经掐断了电话。
车子里只有空调吹出来的呼呼风声,也不知道刚刚麦世宁那一嗓子漏音厉不厉害。夏奕诺摸摸鼻子,罢了罢了。
梁觉筠直视前方,看不清墨镜下的表情,只是微微扬起嘴角。
夏奕诺赶忙赔笑:“嘿嘿,是麦麦,问我们明天的安排。”
梁觉筠:“哦。”
夏奕诺:“她最近火气太大,要降降火。”
梁觉筠:“嗯。”
车窗外面是一望无垠的绿油油的田野,为了掩饰心里的小九九,夏奕诺胡乱指向窗外,岔开话题:“你小时候有没有听过一首世界名曲,名字叫做《铁牛》?”
梁觉筠始终保持着那一抹浅笑:“没有。”
“没关系,我给你唱!你听好了啊!”夏小宝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铁牛铁牛跑跑,田里长出苗苗,苗苗喝了清水,长大变成麦苗。麦苗越长越高,田里一片金黄,东边黄,西边黄,铁牛收割忙!”
梁觉筠的表情有些微妙。
夏奕诺:“怎么样,有没有印象?”
梁觉筠:“之前没有,现在有了。”
夏奕诺:“咳!铁牛者,拖拉机也!我觉得这首歌入选青少年音乐教材是极好的!因为它可以告诉我们许多浅显的道理。比如说,农作物的生长规律,比如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所以我们要努力做实验,好好搞科研!”
梁觉筠看了看前方路况,摘下墨镜,迅速瞟了夏小宝一眼:“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夏奕诺被那颇有意味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怵,赶紧抢答。差点就没忍住,想伸手去抓门上的扶手。
梁觉筠将夏小宝的慌乱尽摄瞳底,朱唇轻启:“你很喜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不是啊,不是这样的!那是因为我现在心虚啊,心虚!
“不过,”梁觉筠双眸微敛,“我还蛮喜欢听你胡说八道的。”
夏奕诺硬生生憋回去一身冷汗:“呵呵……你、你喜欢就好!”
抵达董庄已经是下午,在李家老宅稍作打扫和休憩,两人便提着李青岚交代的东西去了位于村口外的钓鱼场。魏平夫妇热情地留两人吃晚饭,两人便恭敬不如从命。
乡间的晚饭早,吃完饭,又聊了些家长里短,时间才不过七点。和魏平夫妇道别,夏奕诺和梁觉筠沿着两边种着水杉的乡间小路,步行回李宅。
日薄西山,鸟雀归巢。地还是烫的,风却是凉的。透过水杉,可以看到远处绰约的含烟山色。羞赧的晚霞染红了漫无边际的天空,与丰沃的土地相望,温柔的余晖从云缝中轻斜而出,与年轻的脸庞相拥。两人十指交缠在一起,松散地牵着,闲庭信步,谁都没有说话。
再转一个弯,走到村口。村民们吃完饭,衣着清凉,在乡间小道散步。晚风习习,擦肩而过的时候,甚至可以闻到对方身上带上水汽弥漫的沐浴液和花露水的味道。
不远处,有三两成群的小孩子正拿着手电筒,弯着腰用树枝悉悉索索在地上找什么,不一会儿,又扬起脑袋朝树上张望。
梁觉筠好奇:“他们这是在……捉知了?”
夏奕诺:“应该是吧,这个你也懂?”
梁觉筠:“大学时代的动物学,我们有野外实习的项目。老师会带着学生去采集标本,甚至还有机会去森林露营。Cryptotympana,当然会有讲到。”
夏奕诺:“我当年也学过动物学这门课,不过医学院的动物学是偏动物生理学方向的。听起来,生物学的实习比临床医学的实习有意思多了。”
梁觉筠笑道:“那可未必哦!敢解剖尸体的医学生,未必敢碰蛇虫鼠蚁,飞禽走兽。”
夏奕诺腰板挺得笔直,对此嗤之以鼻:“太小看我们学医的了。”
“别动!”梁觉筠突然一脸严肃,“小宝,你背上好像有个东西。”
“我才不信。”夏小宝嘴里这么说,身子却倏地定住,不敢乱动。
梁觉筠慢慢挪动步子,站到夏奕诺身后。
夏奕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不会这么巧吧!”
梁觉筠眉头轻皱:“你先不要乱动。”
夏奕诺闻言,声音开始发颤,俊俏白皙的小脸蛋都绿了:“到、到底是什么东西?”
梁觉筠定了两秒,才噗嗤一声,额头抵在夏奕诺的背上闷笑。
夏奕诺惊觉被骗,又气又恼又是没办法,在原地直跳脚。
“好啦好啦,对不起嘛!”梁觉筠亲昵地挽住夏奕诺的胳膊晃了晃,安慰道,“保证没有下一次!”
夏奕诺吐血:“还想有下一次?!”
“OK,没有下一次。”梁觉筠忍不住偷笑,随手指了指那群孩子,“不过,你跟我科普一下知了吧!”
夏奕诺嘴角抽搐:“真的假的?那你昆虫学是怎么野外实习的?”
梁觉筠兴致勃勃:“我当时选修的是脊椎动物野外实习,并没有选昆虫学的。”
夏奕诺半醒半疑,只好作沉思状:“好吧,让我想想啊!”
梁觉筠攥住夏奕诺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夏奕诺开始声情并茂地描绘:“蝉,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知了,节肢动物门昆虫纲半翅目蝉科。它的幼虫生活在土里,通常会在昏天地暗的土里待上几年甚至十几年,靠着刺吸植物根部汁液为生。哦对了,建议你把我的声音想象成赵忠祥那样的,《动物世界》的代入感会强烈一些。”
又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梁觉筠轻笑。
夏奕诺继续:“差不多到了六月末,蝉蛹羽化的时候就到了。幼虫会在晚上悄悄地钻出土表,爬到树上,抓紧树皮,开始蜕皮羽化。这个过程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金蝉脱壳,哎,跟人类生小孩好像哦!”
梁觉筠不可思议地看着夏小宝:“这怎么能一样?!”
“都是头先出来嘛!”夏奕诺振振有词,末了又吐吐舌头,“好吧,我就是打个不太合适的比方。我们继续。刚才说到金蝉脱壳是吧,头出来之后,接着它会露出绿色的身体和褶皱的翅膀。等翅膀变硬,颜色变深,蝉就可以飞了。整个过程从专业上来说,就是蝉的不完全变态发育。现在这个季节,幼虫早就羽化成成虫了。哦,对了,听说蝉蛹还可以吃的,炸一炸,高蛋白。”
梁觉筠:“你吃过吗?”
夏奕诺:“当然没有!”
梁觉筠:“谅你也不敢。”
夏奕诺:“小时候呀,舅舅也带我们在这里抓过知了。舅舅还说,只有雄的才会叫。那时候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想想应该是雌蝉的发音器发育不完整吧。”
“没错,”梁觉筠点点头,解释道,“雄蝉的发音器在它的腹部,鼓膜受到振动就可以发出声音,又因为鼓膜和盖板之间的共鸣作用使得蝉鸣声特别响亮。雌蝉的乐器构造不完全,所以不能发声。”
夏奕诺瞪大眼睛:“你这解释得头头是道的,还用得着我来科普?!”
梁觉筠摊摊手:“我的确不知道它是如何像人类生孩子一样蜕皮羽化的。”
夏奕诺哭笑不得。
两人继续悠悠地往前走,转个弯,路过一段斑驳的围墙。进了李宅的院子,两人也不急着进屋,踱步至屋后的凉亭,在两张木制摇椅上舒服地半躺下。
此时天色已暗,明月高悬,清辉倾泻,蛙鸣虫啁,树影婆娑。
夏奕诺眼巴巴地看着墨蓝的天空,脑袋一下子放空了,犹如老僧入定。
梁觉筠侧过头去看到夏小宝发怔痴呆的模样,笑道:“在想什么?”
夏奕诺回过神来,那双眼睛立马恢复了顾盼神飞:“我在想,今晚的月色很美。你不觉得吗?”
梁觉筠但笑不语。
夏奕诺见状,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绘声绘色地开始朗诵:“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梁觉筠依旧只是笑,夏奕诺有些沉不住气:“喂,给点反应嘛?”
梁觉筠:“嗯,很美。所以你打算像闰土一样戴着项圈去刺猹吗?”
“哈哈哈哈!”夏奕诺脑补了那个诡异的画面,将双手抱在脑后,大笑,“其实,今晚的月色很美,还有另一种意思。”
梁觉筠:“什么意思?”
夏奕诺:“夏目漱石说,我爱你,可以翻译为,今晚的月色很美。”
“哦!”梁觉筠恍然大悟,继而点点头,“我也觉得。”
夏奕诺:“你也觉得什么?”
梁觉筠:“我也觉得今晚的月色很美。”
夏奕诺那颗娇羞又闷骚的小心脏扑通跃动,蹭地一下从摇椅上坐起来,问道:“师姐,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亚利桑那看星星?”
梁觉筠:“你真的想去吗?”
夏奕诺:“当然了!而且一定要在夏天的时候!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夏天了。”
梁觉筠:“以前不是说不喜欢夏天吗?”
夏奕诺:“你看这棵香樟树。”
梁觉筠:“怎么?香樟可是四季常青,和你喜欢夏天有什么关系?”
夏奕诺神秘兮兮地摇了摇手指:“从前江南的大户人家,若是生下女婴,则会在家中庭院栽一棵香樟树。香樟树长成之时,女儿也到了待嫁年龄。路人只要看到这香樟树,便知这家有待嫁姑娘。女儿出嫁时,家人会将这棵树砍掉,做成两个大箱子,放入丝绸,作为嫁妆。两箱丝绸,做‘两厢厮守’之意。”
梁觉筠慢慢消化完这段话,半晌,笑道:“还好这家的女儿不是你,是沐沐。”
夏奕诺却言之凿凿:“我是在夏天遇见你的。”
那张脸被柔和的月光镶嵌,令梁觉筠心里生出一片温柔旖旎:“那你喜欢的夏天是什么样子的?”
夏奕诺满心欢喜:“让我想想……嗯……清晨,和你在舒服的被窝里睡到自然醒。起床之后可以喝一杯牛奶,嗯,吃一小块蛋糕。最好上午就可以忙完一整天的工作。下午,把你搂在我的怀里,懒懒的风吹过来,懒懒的云朵在蓝蓝的天空中懒懒地飘来飘去。再像吃掉冰镇西瓜一样,一点一点,吃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