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知道他们其实深爱着自己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去开心……
清凰的精神有点恍惚,其实知道这件事不是好的吗?从小奢望的东西原本一直拥有着,这不是好事吗?
她想起在山上修仙时,自己被人欺负,被人排挤,被人说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怎么样讨好别人也不能换来别人的喜欢,那个时候,总是抬头看着天空,渴望像鸟儿一样飞离那里,可是等到真正必须离开那里了,却又发现离开是一件太痛苦的事。
以前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讨好他们?为什么舍不得离开那里?因为山上的那些人和那个山庄就像她的家。
她其实一点也不想一个人孤独的活下去,她想要有个家,即便在家里过的并不开心,但那也是一个家。
可是现在,她真的没有家了,即使只是一个可以作为念想的家都没了,因为她的家毁了,毁在她的手上,她亲手杀了爱她至深的父母……
“在被父母抛弃后果然抛弃父母,在受到伤害后果断抛弃跟随你的士兵,一直都像一个懦夫一样的你,仍有最后的机会可以作决定,一个决定你将成为何等人物的最后机会。”
苏芷瑶伸出的手一直等着清凰的回应。
清凰摇着头,慢慢一步一步后退,下唇被咬出深深齿印,然后低低的笑了:“你要我去魔界,像一个器械机关一样,暂时压制你们违约之力,可我,可我凭什么答应!高尚情操?我为什么要为这样一个词,奉献出自己的一切!我现在有瑶瑶了,她爱我,我也爱她,我为什么要放弃这一切,去送死!”
然而苏芷瑶的手并没有放下来,一双冰寒彻骨的眼睛仿佛能直直看进清凰的灵魂里。
清凰忽然没了气力,低低地自言自语:“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么多呢!”
“你说的没错,若是你答应了,卷进了这件事,九死一生。高尚的情操,这的确不值得你奉献一切。”苏芷遥低声说,伸出的手萎缩了一下,“若是拒绝,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清凰忽然的伸手搭在了苏芷遥伸出的手上,惨白的脸上勾着一抹苦笑,“既然我身上有这份血脉,就必须要为此负责。”
苏芷遥愣了愣,慢慢反握住了清凰的手,就好像从过去到现在,从未放开过一样。
“我想先和瑶瑶交代一下,让她,等我。”清凰淡淡的说,没有挣脱她的手,也没有再用力抓住。
苏芷遥摇摇头:“时间不多了,你快和我一起回族中!傅姑娘那边,公子自然会告诉她的!”
清凰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苏芷瑶进了裂缝,她也在怕,怕见到傅瑶就会后悔,就会不想去冒死。
这个时候的她并没有想过,有些人错过了就会过,不是属不属于你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再属于你的事实。
傅瑶被白斐和沈群从重重石板和泥土之下刨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四天了,傅瑶整个人的神志都是不清楚的,却一直叫着清凰的名字,可是不会有人回应她了。
沈群看着白斐惨白的脸上有忍耐的痛苦浮现,从怀里拿出一小只玉瓶递到他面前,白斐看着玉瓶的瞳孔忽然猛地收缩,伸手就想要把玉瓶打落,然而看到里面微微荡漾的透明液体又生生停住了手,咬着唇,他拿出一瓶丹药倒了一颗吃下,然而眉头依然绣着,没有松开多少。
沈群自嘲的嗤笑一下,收起了玉瓶,感叹的看着白斐:“你还是没变啊。”
白斐咬着牙忍受来自灵魂的痛苦:“有些东西可以变,有些东西却是死也不应该改变的,若是你什么的变了,连你骨子里流淌的东西都变了,那么你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在几年后,白斐坐在书桌前书写整个月照一族的人物志,他闭目回想着自己的一生时,永远记得那个黄昏,想起当时已经说的这句话,竟觉得仿佛如前生一样遥远。
沈群沉默了,他看着白斐皱眉忍耐的表情,忽然觉得,原本已经满是泥巴的身上,在阳光照射下,泥巴都干裂脱落了。
他心想:再十恶不赦的人,骨子里也许都有那么一丁点不足为外人道的信仰。
傅瑶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午时,明媚的阳光透过木雕的窗户照在她脸上。
一瞬间她有点恍惚,如果这里是地狱未免也太好了一点,尤其是现在注视着她的这张脸,素净美好的如同一幅画,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苏姐姐?”鼻翼间呼吸到的是带带梅香的空气,很好闻,待迷糊的头脑清醒过来,傅瑶愣住了。
苏芷遥拿过一旁放着的狐毛大披风盖到傅瑶身上,然后将早就准备好的断玉宝剑递给她:“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傅瑶呆呆愣愣的看着宝剑,又呆呆傻傻的将目光移到苏芷遥冰冷的脸上:“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苏芷遥微微笑了出来,胜利者嘲笑被抛弃者的笑容,无比刺眼,“我和清凰,相识百年,我死了她才退而求其次的和你在一起,现在我回来了,你觉得了。”
“……我不相信。”傅瑶摇着头,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卡白卡白的,仅有的血色都褪了个干干净净。
苏芷遥并没有辩解什么,只是看着傅瑶,看着她在哪里嚷嚷不是真的,看着她闹的了被子,只着一件披风在哪里哭泣。
“那她怎么不来见我!”傅瑶嚷嚷着,仿佛这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若是真的,她怎么不亲自来和我说!”
“见你?她说她没有这个脸来见你,把你拖下水的是她,如今却……”苏芷遥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而且,我要是让她来和你说,万一你又说的她责任感上来,回心转意了怎么办。”
“……”这样一句话,无懈可击,傅瑶安静下来,半响没说话。
“拿了剑你就走吧,公子和沈群在等你。”苏芷遥把断玉宝剑塞到傅瑶手里,语气里是不容抗拒的威严。
“……呵呵呵呵……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傅瑶轻声念叨,短笑一声。“好一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她抬头看着苏芷遥,“我一直害怕她会因为你而负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可终究还是发生了……”
苏芷遥听着她用这种沉寂的语调说话,眼里也没有半分不耐烦,这态度真是好极了。
傅瑶从床上跳下去,拿起屏风上搭着的衣服穿上,连头都没有再回一个,就这样一步一步的离开了,一个字也没有留下。
苏芷瑶没动,一个人坐在那里很久,直到日落西边才微不可见的勾起一个笑容,口里呢喃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看口型大概是在说:“真是坏人啊,不得好死。”
作者有话要说:
☆、奈何情长已成灰
一梦醒,傅瑶倚着一棵紫竹歪着头看着天空,沈群和白斐都睡着了,此刻这林子里寂静无比,隐隐让人觉得静的发疯。
三日前同苏芷瑶、季清凰决绝,白斐见她精神日渐不济便提出游一游这祁山紫竹林,她也知道这是白斐一片好心,虽还是无法放下,但也知道了自己面上该装一装,莫让他人担忧。
说起来,这紫竹林也是怪异,他们三人自从踏进林子就一直在绕圈,法术根本就排不上用场,什么都算不出来,也飞不到紫竹顶端。
傅瑶歪着头倚着一棵紫竹,总还记得,梨花林中,一身狼藉乞丐般的女子……一转眼,得到过的又全部失去。
一滴滴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到髻发边,滴到紫竹之上,傅瑶的表情十分平静,平静的近乎死寂。
月光下一名杏衣少女突然出现,似是踏着蒹葭而来,柳叶眉目,额心的法印彰显她非人族的事实,“这林子夜间是不许人进的,你们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傅瑶仍未回过神来,反而是沈群第一个翻身站起警惕的看着不请自来的杏衣女子。
傅瑶终于缓过神来,站起来不动声色的抹去残留的泪水,对杏衣女子躬身一拜:“打扰了,我们是游玩的路人,无端的绕进来,走不出去了。”
“胡说,这林子由心而化,你若是想着出现,自然能出去。”
白斐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旁边好暇以整的沈群,也站在一边没有开口,就等着傅瑶说话。
傅瑶觉得胸口闷闷的,这几日来一贯苍白的脸色在月光下越发显得惊怖,略微垂下眸去,她道过了谢,准备同沈群和白斐一起走,别人的地方,不管怎么样都是自己不对,坏了人家的规矩。
不远处传来几声野兽的嘶鸣,杏衣女子脸色一变,顾不上傅瑶三人,连忙朝声音的来源处飞去。
白斐听那野兽的嘶鸣知道那是临死之前才能发出的声音,也跟了上去。而白斐一走,沈群和傅瑶也不得不跟过去了。
满地斑斑的鲜血,四周有好几具老虎的尸体,在这血污之中是一名二十七八的青年,正倒在地上苦苦挣扎,不愿死去。
杏衣女子走到他旁边,蹲下来看着他的脸,清冷的脸上浮现一丝震撼,“人类,这几只妖兽是你杀的?”
“……情蛊……我,我身上种了情蛊,求你,解了它……别让他死了……”青年的眼睛其实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他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的说出这句话,每说一个字都会有大口的鲜血流出,他的半边脸都泡在血液里,但另外半张脸却显出一种艳致无比的美,等他好不容易说完了这句话,已经是没有进气,只有出气了。
情蛊,顾名思义,是情人之间用的,能同生同死。
杏衣女子也知道如果不当机立断,死的就不是一个人了。
傅瑶三人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只见杏衣女子五指并拢,指尖瞬间蹭蹭地长长了好几寸,深深地陷进了他的胸口,几乎在一瞬间就摘了一颗鲜红的心脏出来。
傅瑶分明看见,在杏衣女子的手陷入那青年心口的那一瞬间,青年淡淡一笑,嘴唇动了动,似乎说的是“多谢”,然后就双目一闭,再也睁不开了。
泪水泫然而出,傅瑶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得眼泪就流了出来,好像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她该流泪了,于是一下子眼泪就流了出来。
杏衣女子拿着那颗心脏的手发出金色的光芒,包裹着心脏,让那颗心脏在光芒里面跳动着,好像它的主人还活着时一样。
傅瑶正要上前去质问这是怎么回事,沈群拉住了她的手,告诉她:“这是在解情蛊,她是在忙这个男子实现遗愿。”
果然,杏衣女子一只手举起还在滴血的心脏,另一只手捏起法诀,过了一会,女子皱了皱眉,抛起那颗心脏,两只手配合着运用灵气,逼出缠绕在心脏每一处肌肉里的蛊。
在月光下,有念念不忘的往事从心脏里射出,映在半空中,这是青年至死也不能忘记的往事,是情蛊忠实保存的爱恋,此刻因为术法的原因,展现在众人面前。
——是在一个桥洞里,一个看起来小些的孩子捂着肚子:“好饿。”另一个稍微大点的孩子就从怀里拿出一块黑乎乎的饼,掰开把其中那块大的递到他面前,然后收起了另外一小块饼。
——是在山洞里两个孩子盖着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抱在一起取暖,小点的那个孩子奶声奶气的说:“阿夜,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如果真的找不到吃的了,我们就死在一起好吗,一定要一直在一起,死了也要在一起!”
——是华美厅堂,小点的那个孩子穿着狐裘大衣被人领到大点的孩子身旁,羞涩的对他说:“阿夜,原来爹娘没死!”,然后大孩子黑着脸转身要离开,却被抱住了,保住他的那个人,解下自己的白狐裘披在了满身污渍的他身上。
——是寂静的中庭,十六岁的少年压着另一个人于桃花树下亲吻,看不见少年身下人的脸,但少年情深的嗓音传到傅瑶耳里,分明叫的是,“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