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落琼瑶天又惜
初春的煜城,梨花开满城,铺在雪上,乍眼一看,直教人分不出哪里是雪、哪里是花。
“今年的梨花开的好早。”傅瑶扶着梨枝自言自语,乌黑的眸子带着浓郁的哀愁透过漫天梨花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往年此时,定然是哥哥带着傅瑶来这小玉山赏花,可惜今年哥哥执行皇命,至今还下落不明,不知生死如何。”
傅瑶继续往前走,转过几棵繁盛美丽的梨树,地上那一滩如烂泥的人在雪白尤为显眼。
她吓了一跳,煜城富庶,哪怕是街头的乞儿也少有如他一般,满身腥臭的淤泥。
想了想,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五两的银子放到他的面前。转身想走,突然又想到有别的人见到肯定会捡了去,这样一想她干脆拾起银子,弯腰叫起他。
“别吵了,烦死了!”
一直脸朝下睡觉的人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这年头,想好好睡个觉都不行吗!
眼前的虽然脏兮兮可明显是女人,傅瑶略带惊讶,微微显得有些呆的问道:“你是……女人?”
不能怪她,女人不管怎穷都是爱美的,再脏也不会像她一样。
满身淤泥的女子皱了皱眉,心里很不开心,任谁睡的正香被吵起都会不开心。翻身决定继续睡觉,她不想理任何人,管任何事。
傅瑶见女子翻身继续睡觉了,不由笑出声,心里奇怪:看刚刚她透露出的气势不像是什么乞丐,可不是乞丐,一个女子怎么会浑身这么的脏?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么的脏她居然能睡得着?
虽然心里疑问很多,可傅瑶并不打算多问,既然这个人不需要帮助,那她也没有必要打扰别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规矩。
她放下那锭银子,转身离开,她也有她的事要烦恼,哥哥如何明天还不回来,她就要去找他!离家出走什么的,很有危险,决不能没出城就被父母抓回来了!
一直是哥哥保护她,这次,换她来保护哥哥!
“喂!”
没走几步,身后便有人叫住了自己,傅瑶转身看到那个满身淤泥的女子站了起来,手里拿着自己留下的银子,她露出疑问的表情,无声的问女子要说什么。
恐怕傅瑶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可爱的表情,女子本来想把银子砸回去的手顿了顿,这人看起来很真诚,也许,她是真心想帮自己而不是可怜与同情?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女子略不自在的道:“谢谢。”
傅瑶眨了眨眼,她其实已经看清了女子想把那锭银子砸过来的动作,没想到最后等到的不是一锭银子砸破头,而是一句谢谢。
对着女子一笑,傅瑶黑色的眸子带着暖意地看着女子,神色安静而温暖。
她的身后是无数飞舞的梨花和洁白的雪,美丽的令人流连忘返。而她融入了梨花雪的背景下,比起圣洁的梨花,她更美,让人砰然心动,让人产生爱意。
傅瑶见女子没说话了,于是转过身继续走,好人总是有好报的,就像这次。她看着漫天飞舞的梨花,想哥哥这样善良的一个人,一定也会平安无事的。
女子低头瞄了眼手里那锭银子,又抬头看了眼傅瑶纤细的背影,移眸望向头顶纯白的梨花,她抛起银子,一挥手,那锭银子飞向不知明的地方。
也许会被本来就衣食不愁的人捡到,或许能救穷苦百姓一家的性命,不管怎么样,都不是她欠的人情。
挠了挠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她毫不在意继续躺到雪地上睡觉。
梦里都是满满的梨花,令人窒息的倾国之色。
傅瑶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第二天她没等到哥哥回来,果然偷偷摸摸的把自己的宝剑藏到梨花树下,大摇大摆的闹出家门,等父亲把家丁都派出去追了,又偷偷摸摸的溜回来,取了宝剑,在家等到家丁找遍全城都找不到自己,无功而返后,再次溜出家门,直奔城门。
计划是完美的,可惜低估了她家老父的心机,她家老父亲一听家丁没在城内找到自家女儿,马上就叫家丁赶去城门,仅仅几步路居然放出了传信的鸽子通知城门守将,堪堪在傅瑶出城的时候,截住了她。
傅瑶的老父亲沉声道:“瑶儿,回来。”
几个月间,他的容颜苍老了许多。
傅瑶转过头看着他,她明白为什么父亲不肯放她去找哥哥:若一对儿女皆出了意外,父亲可怎么办?
可是她不去找,这辈子都不得安生,她在心里给自己下了死命令,抬头看着两鬓斑白的老父亲:“父亲,您真的不能放女儿走?”
他缓缓点头。
寒风吹得白雪的斗蓬发出朔朔之声,梨花飘了满城,傅瑶裹紧衣袍,郑重道:“女儿十岁便写了,‘心向之事,世人无可奈何’。女儿心意已决,不可扭转!”
父亲沉默良久,他的女儿他清楚的很,看似柔弱,心性却坚韧无比,是无论如何都要按自己的心意而来活的人。
长叹一声,难道苍天真的要他傅岳无后而终?
傅瑶握紧了腰间的宝剑,抬头望被梨花覆盖的天空,心里有万千感慨,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话:“父亲是城主,不能去找哥哥是对的,哥哥一条命,不能值全城人的命,可傅瑶必须去,傅瑶只有一个身份,哥哥的妹妹。”
她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女儿慢慢离开自己的视线中,泪水流了满脸也没察觉,他的儿女,他怎么能不爱呢?可人活着,还有一些东西必须要承担,像是责任……
城外梨花盛雪,傅瑶从一棵棵怒放的梨花树下走过,白嫩的梨花瓣落了满身,她抬眸,一片雪花落到她的瞳仁里,轻轻眨眼便化为羽睫上几点晶亮的光。
拨开一枝被雪和花压低的枝条,一块银色的物品向下坠,下意识接住了,低头一看,手心里正是自己前日给了那个满身淤泥女子的五两银子。银底那朵小小的、精致的梨花绽放在自己的眼前。
想起前日那名奇怪的女子,傅瑶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也是,虽然满身淤泥、形如乞丐,可那般骄傲的人,应是不屑人施舍的。
傅瑶收起了手心的银子,放入荷包里,突然皱了皱眉,一股脑把小荷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入手心。
荷包里只有数块碎银子,加起来还没有刚刚捡到的那块多。
傅瑶突然一笑,将所有的银子都放了回去。她拿给别人救急的银子却救了自己,万事万物果然自有因果。
作者有话要说:
☆、更深月色半人家
夜凉如水,大雪覆盖了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物品,飞散的梨花星星点点的坠落在白雪上,真正的梨花香雪。
好冷,这是傅瑶心里唯一的想法,她现在恨不得把自己裹成粽子,哆嗦了一下,把身上那件狐狸毛滚边的雪缎披风裹的更紧,她想如果再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可能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那天在雪地里睡的怡然自得的女子,苦笑一下,她好想和那个女子一样内功深厚啊!
走到整个人都快冻成雪人了,傅瑶的眼前才出现了一座破旧的庙宇,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她运起轻功,点地疾走,飞快地向城隍庙奔去。
庙里倒是和想像中一样破旧,稻草满地,只是在一个角落里有一堆火,周围的稻草很明显的看得出是被人整理过的。傅瑶挣扎了两句话的时间就凑了过去烤火,她太冷了,反正火放着也是放着,就便宜一下她吧。
虽然还是很冷,但比起先前已经好太多了,傅瑶美美的蹲在火边,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准备这么不足。
认真想事情的时候,时间过的是最快的,傅瑶不知道已经过了好几盏茶的时间了,本来想在这里的主人回来之前走开火堆,结果主人进了庙,看到她了才发觉自己想的太投入了。
“那个……”在听到脚步声的第一时候,傅瑶就马上站起来了,有些不好意思转身,想要解释一下自己不是来抢火的,结果看到来人的那一瞬间就愣了。
傅瑶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是你!”
来人正是她前日在梨花林里遇到的在雪地里睡觉的女子。
女子看到傅瑶的呆样皱了皱眉,眸子闪了闪,不耐烦的抱起胳膊,开口就有些咄咄逼人:“一个贵族的小姐,深夜在一间破庙出现,不知是约了情郎偷情还是私奔啊?”
傅瑶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随即脸色一白,抬腿就要出庙。
女子略带鄙夷的看着傅瑶从她身边走过,又讽刺道:“怎么,被人发现了要回家去了!你放心,我不会到处去说的。”
傅瑶从小到大何曾为人这样冷嘲热讽过?她终究忍不住瞪着女子,目光中多少带了些委屈:“你诬赖我!”
女子挑挑眉,她阅人无数,刚刚那一眼绝不是假装的,那么,一个千金小姐这么晚出现在破庙是离家出走?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傅瑶觉得很委屈,可是又觉得这么一点委屈自己都无法忍受,要怎么去救哥哥。
她想走,结果却被人抓住了手腕一路拖回了火堆边,按着坐下了。
得承认,火边真的暖和很多,不过,她也有她的骄傲!傅瑶挣脱开女子的手,正准备说话,一双手捂上了她的双手。
“……你……”傅瑶惊了一跳,挣脱不开她的手,只能僵在原地,任女子那双热乎乎的手将自己冰冷的双手也捂的热乎乎,然后放开手。
“是我先入为主了,当赔罪吧。”
庙里静了下来,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声音。
“……那个……你是……谁啊?”傅瑶已经无聊的要睡着了,等不到女子开口说话,她只好自己找话题了。
“一个过路人罢了。”
满不在乎的声音。傅瑶皱了皱眉,继而问道:“那我怎么称呼你?”
“你可以叫我,清凰。”
“青?青色的青?”
“清水的清。”
听到耳边清脆的说话声,傅瑶忍不住抬头去看,女子本来认认真真盯着火堆,感觉到见她抬眸看着自己,也抬头看过去,两眼一照,傅瑶马上就低下了头。
一时间破庙里又安静下来了,过了一会,傅瑶看着自己的双手,问道:“我是要去找一个人,所以离开家,你呢?”
清凰有些警惕的瞄了傅瑶一眼,茫茫人世,何其广渺,两个陌生人能在两天之内再次见面,真的只是巧合?
“找不到怎么办?”清凰似随口的反问。
“……一直找,总能找到吧……”傅瑶没想到清凰会这样问,多少有点往心窝戳刀子的感觉。所以虽然这样回答,傅瑶的眼眸还是暗了下来,她很清楚,人海茫茫,要找到一个人何其困难。
“就算能找到又有什么用,万一他不肯和你走了?又万一他死了?再者,你根本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千金小姐,这么弱小,还没有找到就死在路上了吧!”清凰语气里满是嘲讽。
“……”傅瑶脸色苍白,她知道清凰说的没错,一个字都没错,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对了就是对了,无可反驳。
盯着火堆看,清凰耐心的等着傅瑶的回答。
鹅毛般的大雪和着梨花落在地上,透过破烂的窗户和大门,飘进庙里,傅瑶终于还是开口了,她的话语里满满的是惆怅:“我想,人这一辈子总会有那么一些人,一些事,让你只能去做,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这和有用没用、强还是弱没有关系。”
“是吗……”清凰目光悠长的看着火堆,不知她透过火看到了什么,竟叹了一口气说:“我原本是想要找一找世界第一流的机关术大师,白斐,想向他学习机关术,可他四十年前就消声灭迹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机关术?”傅瑶疑惑的侧头看着清凰,努力想了想,“就是那些会动的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