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接下来是你从那个屋子里走出来!”傅瑶趁着叶宸拿下飘到眼睛上的梨花的间隙打岔,“原来你的过去这么的悲伤,家里人全部……遇难……你应该很难过吧……”
“是很可怜,亲眼看着自己的全家被杀,还不知仇人是谁,这样的人,活着对他而言就是一种痛苦。”叶宸淡然地说,“尤其那种固执的可怕的人。”
“那你……”傅瑶还想问什么,叶宸自嘲的一笑,目光悠长,“可惜你想多了,那个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孩子,并不是我。”
是的,在沈群用一颗石子打开门后,走出来的那个男孩子,名叫华玉溪,长的虎头虎脑,可爱的脸上满是鲜血,眼神愤怒。
沈群带了他一起上京,他是那么喜欢这个六岁的孩子,虽然他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
“原来是这样啊,你……”傅瑶小心的看了叶宸一眼,“那你又是如何认识沈群的?”
叶宸阖上眼,声音恍惚,带着化不开的伤,看得出,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回忆那个过去。
沈群是流落在外的皇子,此次回京便是被皇帝找到了,接回去认祖归宗的。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欢迎他回来,在来接他的人被一个个被杀死之后,他们只好悄悄溜回京城。
待沈群回到了京城,皇帝将他接到宫中,许是真的喜爱他过世多年的母亲,竟一而再再而三的封赏他,一时风华无双。
一年后,十六岁的陆云苏考上了文状元为朝廷做事,华玉溪没了玩伴,成日无聊,时间久了竟病了。
沈群急的不得了,最后决定给华玉溪找一个玩伴。他挑选了一个平民家的,和华玉溪年纪相仿的孩子,抹去夺去记忆,改换身份,重新抚养,塑造成华玉溪最喜欢的性格。
“所以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我什么都没有。”时至今日,叶宸反而平静了,淡淡的语气像是已经毫不在意了。
傅瑶并不能理解叶宸的感受,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都不能懂得别人的感受,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一句话都没有资格说不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长门共滴一夜雨
良久,雪白的梨花飘了叶宸满身,他慢慢阖上眼,继续道:“华玉溪生性活泼,却喜欢文静的孩子,你看,我现在是不是书香满身……”
傅瑶垂眸盯着手心里的梨瓣,这种事情,她连听都没有听过。
被剥脱了自我的孩子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是早已规定好了的。在那些寂静的岁月里,记忆模糊成一片不真切的光圈。
对于沈群来说,一切都可以说是好景不长。不过五年,高高在上的帝王辞世,他被继位的大哥忌讳,为了保护华玉溪,他决定将他送到江南去,远离朝堂,而本该跟着去的叶宸却留了下来。
“为何留下来?”傅瑶终于找到话开口,她在心里对照了那段记录在史书上的故事,果然,原来真相永远比那几页青史来的残酷。
叶宸顿了顿,露出一个笑容,明艳的不可方物,这时候傅瑶才发觉,他竟然是这样的好看。
“我活了两百年,可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却只有三次,第一次便是他让我走,而我留了下来。”
对于沈群的感情一直很复杂,然而得知可以远离他的时候,叶宸竟然只感觉到害怕。原来在他的心里,这个男人像山一样,一直一直挡在他面前,阻断了他的前路,也遮挡了风雨。
他在王府呆了五年,一直温顺的如同一只小猫,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第一次说出自己的意愿便吓的人胆颤。
“我不走。”叶宸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去找了沈群。
“你要违抗我的命令!”沈群皱了皱眉,一向温顺无害的绵羊突然不听话了,只会让人感觉到不舒服。
“是的。”叶宸直视沈群的眼睛,没有一点儿的害怕,甚至还隐隐有些兴奋,但表面上分毫都看不出。
“不行,玉溪离不开你,如果你不走我就绑了你去。”沈群想也不想的说,叶宸对他来说,只是华玉溪的一块玉佩,一根簪子,是华玉溪的附属物。
“先皇宠爱的皇子一向被新皇忌讳,你现在恐怕连宫中稍有权势的太监都不如吧。”叶宸神色淡然,说出的话却犹如惊天霹雳。
“你说什么!”简直不可置信,沈群没想到叶宸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如果你觉得,你可以把我绑在玉溪的身份,那大可一试。”叶宸说,他不是没有自己思想的木头,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人,肯定是会有自己的想法,不想走,就是不想走!
“你喜欢他?”不知道为什么,傅瑶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答案,如果不是遇到了清凰,她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个,而现在想到了忍不住的就问出来了。
“喜欢啊,我是他创造的,除了喜欢他,我还能喜欢谁。”叶宸回答的理所当然,傅瑶却从中闻到了一丝凄凉。
“既然你们后来相依为命,便是有个结果了,为何你现在又来求清凰……”傅瑶满心的疑惑,从这几天的相处来看,叶宸应该是个宁愿忍受痛苦,也不愿意要不真实的幸福的人。
叶宸笑笑,也不回答。
留下来的那段日子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沈群把陆云苏、华玉溪都赶去了江南。新帝把他软禁在后宫的一角,冰冷的宫室里只有两个人相依为命。
三年,沈群一点一点扩充自己的实力。在沈群年满二十那年,新皇终于放过了他,将他册封为魏王,府邸设在皇城北。
“一切不过是回到了原点。”叶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很久之后我才发现,我于他,不过从一个玩物,变成了一柄利剑。之后我被多次派去各个大人身边卧底。我还记得晋王,一个普通的文人,可他为了我几乎和皇上反目。”
历史记载,前朝晋王沈熙为人温和,深得百姓爱戴,又文采不凡,所作诗篇皆是绝唱,结局却落了个凌迟处死。
眼睁睁沈熙被千刀万剐,回到魏王府看到沈群与华玉溪一同写字,温情脉脉。
叶宸突然放声大笑:“你说我傻不傻,那明明是他们的爱恨纠结,我却又为何要凑和进去!我看了这么多年,怎么能不明白了?他沈群负了天下都不会负华玉溪!”
傅瑶涉世未深,对于这样的事情,也只能感叹一句上天弄人。
“沈熙,我对不起他,是我负了他。”说到这个名字时,他狠狠抓了一把自己衣服上的梨花,有汁水流出,沾湿了衣服。
“你,你这又是何苦?”傅瑶不忍心的道。
“是啊,何苦,若是当年有现在的清明,便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叶宸几次深呼吸,强压下自己要爆发的情感。
晋王死了,魏王接受了他所有的势力,此后不过三年,魏王也反了,兵变成功,改朝换代。
“我死在这一天,新历二年正月初七。”叶宸微微睁着眼看向漫天飞舞的梨花,“那年,我十九。”
华玉溪在沈群兵变成功之后,被封了太子,可笑的旨意,但新皇的第一道旨意,又有几个人敢反对?
华玉溪不喜欢皇位,不喜欢皇宫,他喜欢逍遥天地,他喜欢到处走,到处看,所以宫廷对他来说,更像个囚笼,日日难得开颜,一日他兴致稍微好些,对沈群说:“我听说岐山深处有一种花叫朝颜,美的令人心醉。”
他说过了便没放在心上,沈群却记在了心上,他派叶宸去找那种花。
叶宸接令的时候问他,这种花是在神话里出现的,万一找不到怎么办。而他坚持的抓着他的肩,眼神温柔,却说道:“一定能的,小宸,你一定能找到。”
“要是真的找不到了?”叶宸固执的问。
“不会的,我等你回来。”沈群将叶宸揽入怀中。
叶宸站了起来,他摸着梨树,笑的像一朵带血的冰雕梨花:“可我没能再回去,世上的确有朝颜一花,却是要从活人的心脏里长出来,一朵花,要一条命。”
叶宸笑的美艳:“我知道,就是世上没有了华玉溪,却还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在他心上,所以我只要他记得我。”
“清凰姑娘,我想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见他,再也不想他……”叶宸对从院外走出来的清凰说,他整个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芳华绝代。
傅瑶回过头,果然看到清凰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她的身边,拉起她的手,对着她一笑。
“你怎么来了。”傅瑶耳尖有些红,有人在看着也这么明目张胆,真是无法见人。
清凰没说话,又是一笑,抬头对叶宸说:“好,进入我的梦境,你便能化为一件事物,再也不见他,再也不想他。”
傅瑶看着她缓缓从发中取出一支金簪,右手食指从金簪尖划出一道伤口,血迹居然浮于空中,她就着血画了一道决,完后再次将受伤的手指从金簪上抚过,就把金簪戴回去了。叶宸的身躯渐渐化成一缕缕的轻烟,只一套雪白的衣服因无人支撑掉到地上。那轻烟于半空化为一朵水晶一般的梨花,被清凰接住了。
“这是……”傅瑶捂着嘴巴,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不见了。
“他的心,竟然晶莹剔透的如宝石。”清凰略微带着感叹,世人难有此种心肠。
“你这是把他怎么了?”傅瑶将清凰手心的水晶梨花拿过去,认认真真对着光看了看,什么都无法发现。
“我将他的灵魂拉近了一个梦境,而肉身则变化为这东西,如果有一天他肯放过自己了,他就可以从这里面出来。”清凰道,她拉住傅瑶的带她回去,刚到院门口,便看到一个男子迎面走来。
明明从没见过,可傅瑶几乎是一眼就肯定,这个人就是沈群。
他穿着深蓝的锦袍衬着白色的脸,眉眼是想像中的冰冷淡然,声音却在发抖:“他呢,他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花落花开自有时
清凰挑挑眉,“你是来给他来收尸的吗?”
沈群薄唇颤动,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清凰叹了口气说道:“他尸骨无存,你可以回去了。”
傅瑶眼珠动了动,叶宸还不算死了吧……
“……他……死了?”沈群终于开口。
“魔气入体,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清凰反问,态度嚣张,一副很不待见沈群的样子。
沈群全身都颤巍巍的,许久他才稳住了身子,苦笑道:“他恨我。”
“他不恨你,他爱你。”清凰摇摇头,拉了傅瑶的手就走。
“……姑娘!”沈群沉声喊住了她们。
正午的阳光明媚,清凰回头看见他背对阳光站着,脸上一片阴影,看了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他问道,“他……他临死前说了些什么?”
清凰回过头,面色平静的宣布:“这话你问我们算是问对了,这世上除了我们再无他人知道,可我们不打算告诉你,你就一直疑惑下去吧。”
沈群脸上血色褪尽,他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心脏,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
清凰发出一声冷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早干嘛去了,非得到一切不可挽回了才后悔,你以为只要你回头,灯火阑珊处就一定有人在等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