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梁柏。”佟玖扬了扬手,让他不必客气,自己喝了口茶,问道“现下,铺子里的买卖怎么样?”
梁柏摇摇头,只道不好。
“是怎么个不好法儿?”佟玖坐下,手里摆弄着才从济兰那拿来的手钏,道“我听闻有人在传,说咱们养正堂的药,不货真价实。你在那做伙计,你来说说,所谓的不实,都是哪不实?”
“怎么个不好法儿......。”梁柏沉吟着道“这么说吧,自打我十岁入铺当学徒,到今天也有□□年了,咱养正堂的生意没这么差过。最差的时候,三天连一个来抓药的都没有。”
佟玖点点头,又问道“那这货不真的传言,又是怎么起的?”
梁柏应道“您知道,咱们铺里的药分秘制和常药。秘制自不必说,都是从京里或江南的药厂贴着封条来的,根本不存在不实的说法。常药呢,多为进补的丹药,大都是配药的师傅按着一直沿袭的方子配置成的。”
“有的分档配药时,将上乘的人参换成了党参,你们档有没有这种现象?”佟玖直截了当的道“这只有你我,你尽管说。”
“医者父母心,这是断然没有的!”梁柏保证的道“东家,我敢以性命担保,咱自己的药没问题。养正堂的买卖不好,那是有人故意散了那些不实的谣言,坑害咱们。”
“流言止于智者,当真不是咱们自己的疏漏,那便好说了。”佟玖心里已然掂量出个七七八八,道“你先行回去,告诉你们掌柜的,我跟夫人明个儿说话就到。让他带着伙计们到码头上迎我们,要热闹些。”
“好,小的这就回去。”梁柏起身拱手后便出去了。
待他出去,佟玖低头看着手里的手钏,温润的念珠布着醒目的裂纹,想来是被掼碰过了。
瞧着那些裂纹,佟玖微微的出着神,想起那日齐家大爷带着木云来韩府告罪的情形,信誓旦旦的说不再与养正堂争斗的那些话时的样子还依稀在目。
想到这些,佟玖起身,推开眼前的窗,闻着略带腥气的空气,自语道“齐家的帐,也该算算了。”
第二日,眼看到了济宁的码头,佟玖还举着西洋的单筒望远镜,来来回回的朝运河两岸瞧着。
“又没什么新鲜的,有什么可瞧的?”虹筱手里提着件披肩,对佟玖催促道“快到了,披上些。”
佟玖收起望远镜,又是巴巴的向船外看着,道“听着这鞭炮声了么?是来迎咱们的。”
“夫人头疼呢,你弄得这么聒噪,回头仔细又不顺心意了。”虹筱看她还是这样爱热闹,无奈的道。
“聒噪?我就是要好生聒噪聒噪,让那些明里暗里算计咱们的人都听着,我佟老九来了!”佟玖说完出了去,看着岸上的码头上不但放着鞭炮,还有许多人敲锣打鼓的,弄得像是迎亲一样热闹。
佟玖看了眼码头边的俞和堂,好笑的道“靠码头这么近,也不怕哪天发大水淹了他们?”
再说扬古和佟玖穿了官服,由官家的水勇们开道,上了岸。过往的百姓看着热闹,不知是哪位大老爷到了济宁。
他们久居运河之脊,认得出这种官船是朝廷专门用来买办采购的,更好奇的是谁家被朝廷看中了,能得到这样的恩典。
看着他们被养正堂的掌柜伙计簇拥着往养正堂走去,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开始嘀咕了,不是说养正堂卖得都是假药,吃了也不管用吗,可朝廷怎么还让官员来买办呢?
一时间,冷清了几个月的养正堂门前,来回走动的人竟多了许多。
为了迎接东家的到来,掌柜的做了布置,养正堂的大门二门,里里外外都张灯结彩的,上上下下可谓是面貌一新。
几个掌柜和账房以及配药的郎中都见过了,听着济兰抑着的咳嗽,佟玖道“趁着几位先生都在,不如让他们给你瞧瞧吧,看用些什么药,也好早些痊愈。”
“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总算是到家啦。”济兰说着起身,往养正堂前面的柜上去,道“吃什么我自己到柜上去抓便是了。”
佟玖知道她这是要亲自到柜上验药,论这些制药和验药的门道她是不懂的,只好同众人一起随着济兰去。
济兰随意的在柜上和库里的抓了些药,就说自己乏了,径直往后面歇着去了,撇下一干众人晾在堂上,表情各异。
济兰走后,济宁分号的姜掌柜,看着还没脱孩子模样的佟玖,戴着茶色的水晶镜子,正对着堂上泡药酒的坛子里的鹿茸颇有兴致,有些坐立不安了。
他本以为济兰看了自己之前去的信,定会明白济宁养正堂眼下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处境。
这位孩儿面的姑爷喜欢热闹讲排场,让自己锣鼓喧天的远接近送的也就罢了。
可怎么济兰来了,对正事竟是也一句不曾提呢?
他原以为,济兰来了势必要先问话,紧接着郑重的找大伙来商议解决的法子和对策。
哪知这位姑奶奶来了就忙着先给自己先抓药,看她的气色无外乎就是风感咳嗽这类再平常不过的病症了,却不知她给自己出了个什么方子,愣是把柜上和库房的药材折腾了底朝天。
为了接待这两位祖宗,从昨个儿起前院后院就忙得鸡飞狗跳的,可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俩人不靠谱呢,这不是来添乱的么。
“我是第一次到咱们济宁养正堂来。”佟玖同他们寒暄着,道“姜掌柜,一会儿让梁柏领着我出去转转,这几天整日的圈在船上,甭提多腻歪了。”
<一零三>
同那些人在前面又稍坐了会儿,佟玖托说要回去换便服,便往后面去了。
“夫人那边儿,都安置妥当了吗?”出了正厅,佟玖一面摘下戴着十分不习惯的顶戴,一面让虹筱给自己去找平常的褂子来,进了正房。
刚巧富察沁出来,道“沁姐姐,夫人的药吃了么?”
“煎得了,正要去拿。”富察沁浅施一礼,出去了。
隐约的听到里面济兰的咳嗽声,撩帘进去,见她只穿了件单褂坐在床上,不解的道“青天白日的,这是要睡下?”
“方才在药库沾了污秽,要沐浴呢。”济兰咳嗽着,看着一身官服的佟玖,道“穿了这身衣裳,倒是不一样了。”
佟玖边摆了自己的布老虎枕头到她身后,边去给她倒茶“水还没烧得,你先掩上些,别再让凉风浸着。”
“不碍的。”济兰吸着鼻子,接了佟玖的姜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道“你怎么不问我,库里的药验的如何了?”
“自不必问。”虹筱进来,引着佟玖到屏风后面去换着衣裳,佟玖在屏风后,道“济宁的买卖无端地不景气,本就蹊跷。若是纰漏出在咱们自家,依你的脾气,又岂会隐忍不发到现在。”
“我什么脾气?”济兰有些不爱听,又要说什么,被端药进来的富察沁打断。
“自然是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了。”佟玖说着已经穿了身再普通不过的玄青长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虹筱跟在她身后正为她束着腰带系着佩玉和香囊,奈何她一味的这样往出走,不得系,索性将搭在肩上还没穿的马褂和帽子都塞到她怀里,不耐烦的道“自己穿去。”
又对济兰道“有人这样急急的出来,就是为的看夫人吃苦药的别扭样子,千万不能让她遂了愿。”说着撩帘子出去了。
“瞧这丫头......。”倒是把富察沁惹笑了。
济兰接了她手里的药,利落的喝尽。喝尽后还故作潇洒的朝佟玖晾了晾碗底,朝她嫣然一笑。佟玖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明朗,笑得心中一暖,不禁也跟着笑了出来。
富察沁无视着二人的眉目传情,走上前服侍着佟玖穿好马褂。
“你吃了药睡一会儿,我带几个小厮出去逛逛,用不了多少时候。”佟玖边将小帽扣到头上,边笑眼看着济兰。
济兰朝她伸了伸手,佟玖走到床边握过她的手,富察沁适时的接了药碗出去。
“人生地不熟的,让景赋跟着你些。”济兰捋顺着她腰带上的玉佩挂件和穗子“早些回来。”
“再这样,我却不想去了。”佟玖恋恋不舍的放开济兰的手,道“前边的事你不必劳神,我出去瞧瞧,回来再同你商量。”
在景赋和伙计梁柏陪同下,佟玖和扬古驱马沿着运河边的商区随意逛着。
佟玖摘下水晶的墨镜,看着运河对岸的百姓,以及来来往往的渡船,问梁柏道“那渡船为何都只是停在上游的码头?”
“东家您想啊,这渡船停在哪个码头,人就在哪上岸,这势必会带动码头周边的店面生意。虽说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总有些不知情的。”梁柏道“故而,渡船停在上游的码头,想是那些渡船收了上游那些店家的银子了。”
“哦,原来如此。”佟玖又问“那寻常百姓这样渡一回河,还收船钱么?”
“自然要收,虽是不多,可架不住这往来的人多。”梁柏不满的道“前面的桥失修多年,朝廷又不肯拨这笔银子,几任的父母官都嚷着要修,年年朝咱们要银子,可却不见那桥添了一砖一瓦。”
“千里做官为的吃穿。”扬古听了,习以为常的笑道“不巧立名目的盘剥你们这些巨贾,人家来这一趟,图什么?”
“与其这些银子都不明不白的便宜了他们,还不如我自己往江里撒,拣着的人没准还念念我的恩德呢。”佟玖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小厮,跟扬古游逛到商街内,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扬古看到树下卖咸鸭蛋的驻了足,略有兴致的瞧了瞧,道“自从进了关,我就觉得这些吃食都没味道,不如买些咸蛋切开佐食。”
“爷,我这是正宗的辉山湖麻鸭下的蛋,各个红心流油。”小贩听了忙连筐端了过来,搭讪兜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