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上次去的时候是在夜里,蓝紫冧肯定没看清楚。
那屋子架在九个一米高的花岗岩石桩上,古朴淡雅,有一圈绿褐色的回廊,坐在那廊檐下的刷过清漆的木地板上,总会觉得时光流传缓慢悠扬,小的时候,真崎兰就喜欢静静坐着看着远处的水墨画卷一般的景色,等待爷爷背着箩筐回来,箩筐里,总有一点新鲜小玩意。
但真崎兰喜欢的,却是爷爷的两只大手卡在真崎兰的腋下,“嚯——”的哈哈大笑着,举得真崎兰高高的凌空,像要飞到天上去似得。
说起了这个,蓝紫冧掩嘴嗤嗤的笑“你就这么点念想啊?”
“那还要怎样?要知道,这么点念想,也得等爷爷回来才有呢!”
“你爸爸呢?”
“爸爸是个日语翻译,很忙,基本都住在公司的配套公寓里,空了的时候,才会回来吃一餐饭或者小住几天。”
“那你妈妈呢?”
“妈妈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毕竟,她是警察。”
“你是爷爷带大的?”
“是奶奶。不过,她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爷爷是园丁,经常不在家。后来,我就只好跟着我爸爸挤在翻译事务所的职员单身公寓里了。”
“呃,单身公寓?你妈妈不一起么?”
“基本不来,她没空,就偶尔到我的学校里来看我,带我去吃东西,然后,在公园里一起聊聊天什么的。我和妈妈不怎么像母女,反而有点像兄弟。其实,我喜欢妈妈比爸爸多得多了,哪怕妈妈比爸爸凶好多。真的,我妈特凶。三句话不对,劈头盖脸的,就大训特训。估计现在受得了何慕容,也是因为在我妈妈这里历练出来了。”
“呵呵!你好可怜。”
“嗯,我以前也经常这么想。”
“现在不这么想?”
“嗯,现在,我很感谢我的家人。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我。总觉得现在的我,才能更好的活在这个世上。假如,我出生在其他的家庭里,也许,就是另外一个人。”而另外一个人,也许就无法遇到眼前的你。真崎兰温柔的看着蓝紫冧,心里呢喃着“假如,我无法遇到你,我宁愿从来未曾出现在这个世上。”
微风拂动着Z-axis会计事务所的白色落地窗纱,相对而立的两个人站在逆光里,轮廓有些模糊。
然而,眼睛是那么璀璨如同宝石。
“……”又是这样宠爱的目光,这目光像一片温暖的海水,总让蓝紫冧身不由己的凝固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琥珀,一点一点沦陷至水底,蓝紫冧推开真崎兰“你别这么看着我。”
“嗯?你害怕?”真崎兰攥住了想要逃跑的蓝紫冧,这个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坦诚一点面对自己的真心呢?真是不能明白,为什么闫丽明会那么直接,而蓝紫冧会这么纠结。
“冧冧,你不觉得我们,我们是……”
“别说了!”蓝紫冧厉声止住真崎兰的话,不是不想听,而是不敢听。
没有想好未来该怎么样延续,对于未知的一切,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总觉得某件事一旦开始,那就一定得用尽此生来呵护到结尾,不然,就是一种辜负。
“……”不勉强,真崎兰安慰自己,深呼吸了一遍,压抑住心口翻腾而起的苦涩,平静而缓慢地轻声笑着说“嗯,我们回家做饭吧?”
“嗯?呃……好!”蓝紫冧其实不能理解自己在做什么,暧昧着,很享受,但又是如此不安,不想再霸占真崎兰的温柔,却又停不住。
兰,你一定不会懂,我是多么害怕,有一天,这温柔不再属于我。
我是多迷茫,这温柔一旦不属于我了,我又该何去何从。
回到了真崎兰的单身公寓里,蓝紫冧的心里,默默的对真崎兰如此说。
午睡时,蓝紫冧和真崎兰趴在床上看真崎兰手机里的照片。
没有一张照片和真崎兰本人有五成相近的,蓝紫冧困惑不解“你明明长的挺有模特气质的啊!怎么照片都这么傻?”
呃?真崎兰没听见,痴痴的看着蓝紫冧,眼珠子一动不动的出神。
“喂!”蓝紫冧郁闷了,大吼一声“小狗!”
“嗯……”真崎兰回过了神,“怎么了?”
“嘁,叫狗就应了。”蓝紫冧无奈地侧脸嘀咕了一声。
“你刚说什么?”
“小狗。”
“皮又痒痒了不是?”真崎兰瞪着眼睛,凶神恶煞的恐吓蓝紫冧。
“不痒,不痒,我一点也不痒。”蓝紫冧嘻嘻哈哈的翻滚着,躲避真崎兰的手指。
真崎兰猛扑过去,两个人又在床上滚成了一团。
滴滴滴滴~~~~
警报声倏然划破了卧室的上空,突兀的叫嚣着,打断了床上两个人的撕扯玩闹。
“喂!您好,请问哪位?”蓝紫冧接起了电话,真崎兰识趣的安静了下来。
“……”
“嗯,我是。请问有什么事?”
“……”
“什么?!您说什么?”听闻电话那端一字一句传来的噩耗,蓝紫冧瞬间煞白了。
“……”
“您,您刚说的是哪一家医院?”
“……”
“好,好,拜托你们,立刻救人,我马上,马上赶过来!”
“……”
挂断了电话。
蓝紫冧三下五除二捞起了头发,扒拉下手腕上的皮筋,一边绑一边惊慌颤栗着下床,却用十分平静的语调对真崎兰说“莲出车祸了,在医院,我得去一趟。”
“别急别急,我和你一起去。”瞬间蹦下了床,真崎兰扶住了趔趔趄趄的蓝紫冧,要蓝紫冧焦距涣散的瞳孔正对自己,“莲姐不会有事的。唔!相信我!”
“……”身体瑟瑟发抖,蓝紫冧点了点头,一时慌乱的神经安定了下来。
真崎兰把所有的卡和现金都带上,捞了一件厚外衣,拎着蓝紫冧的包,锁门,拉着蓝紫冧,急急的坐进了Polo车里,往第三军医大学附属医院赶。
没有堵车,但蓝紫琹的电话一直关机。
无论拨几次,就是关机。
蓝紫冧狰狞着一张脸,臭骂了蓝紫琹一句“Fuck!这时候死到哪里去了!”把手机一下砸在Polo车的操作台面上,不停看表,冲司机大吼着:
“快快快!给我把速度加到200码!”
“别急别急!”握着方向盘,真崎兰不断重复着几句话“莲姐吉人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有没有事,是老天爷说了算。谁都知道这只是安慰人的废话。
“你给我闭嘴!!!”不知道听到了第几遍的时候,蓝紫冧赫然禁止了真崎兰,疲惫而焦虑地捂住了骤然憔悴的脸,想要遮盖住自己的思路,别去想那些不吉利的事,但那些血淋淋的画面,却在蓝紫冧的脑海里,盘旋不停。
“啊!莲,你不要有事。老天爷,你不能让莲有事……”
蓝紫冧在心里一遍一遍哀求着,晶莹剔透的眼泪,从指缝中悄没声息地倾颓而出,闪闪发亮,冰雹一样狂乱砸在真崎兰的心上。
无法安慰,包括眼前的人和自己。
到达了第三军医大学附属医院的停车场时,秦秀莲已经被推进了急救室,正在手术。
下了车后,蓝紫冧一路疯跑得真崎兰都赶不上,像被鬼追魂一样,如入无人之境的往前猛冲,心急如焚的一气冲到了急救室门口,火箭一样的撞进了白衣护士的怀里,把白衣护士扑倒了,四仰八叉瘫在了地上,眼冒金星。
见是一个护士,蓝紫冧揪住护士的衣服,连连叠声问“秦秀莲,怎么样了?秦秀莲怎么样了?”
真崎兰赶紧奔过去拖起急火攻心的蓝紫冧“冧冧,冧冧,不急不急,我们这就去问一问医生,冧冧乖乖的啊!”又把护士扶起来,赔礼道歉“护士,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是秦秀莲的家属,听到车祸的消息,太心急了,您没事吧?”
护士摇了摇头,“没事!”蹙着眉上下打量了一遍蓝紫冧,又对真崎兰说“你们两个人,是秦秀莲的家属?”
“是,我们是她的妹妹……”真崎兰用力地点了点头,额头上冷汗森森。
“她怎么样了?”蓝紫冧只关心这个。
“患者头部撞在挡风玻璃上,重伤,内脏被过度挤压,破裂受损,大出血……”
“那那,那会怎样……”只觉天旋地转,蓝紫冧摇摇晃晃,被真崎兰紧紧揽在了怀里。
“医生正在竭力抢救,你们跟我来办理住院手续。”护士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了主治医生开出的住院卡,领着二人往住院处大厅去。
“她不会有事吧?”
“正在抢救,具体的情况,等手术结束了之后,才能知道。”护士对每一个急诊病患家属的这种刨根究底的态度,已经司空见惯,然而还是会心生怜悯,所以,依旧用尽可能委婉的语气向蓝紫冧简略解释着“病患详情未解”这个事实。
可病患家属显然无法接受如此含糊的回答,不依不饶地追着护士的视线,仿佛想从护士的深棕色的瞳孔里看到白纸黑字的答案。
“嗯嗯!”虽然在点头,却又揪住了护士的袖子“她伤得,伤得很重……吗?”
“手术完之后,医生会和你们说明情况。”护士不得不坦言,“现在我也不清楚患者的现状。”
“……”护士说的都是实情,蓝紫冧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终于噤声。
“那您可知道,谁第一时间发现的车祸现场?”轻声问着,真崎兰的急得嗓音打颤。
“是患者自己拨打的求救电话,恰好遇到了交巡警。就把她送过来了。”
“肇事司机?”
“没见人。具体的情况,一会儿,交巡警同志会和你们说的。”
“……”听闻此言,真崎兰也噤声了。
在护士的引领下,真崎兰和蓝紫冧见了那两位为人民肝脑涂地的交巡警。
两名交巡警把自己目睹的状况,简明扼要的讲了一遍“我们赶到时,两名肇事司机已经逃逸,两辆双层卧铺大巴车把你们姐姐的白色奥迪夹击在中间。那时候,你们姐姐手里正握着电话,似乎在拨打电话求救,但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我们当即采取了紧急救援,迅速把她送进就近的医院。第一时间通知了你们。两位请节哀,公安局一定会竭尽全力调查清楚肇事真凶的。”
“你们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多亏了你们啊!谢谢了!”握着交巡警的大手,真崎兰感激不已地对他们致以了崇高敬意。
“那个……警察同志,我有一事相求。”蓝紫冧殷切恳求,“能不能替我们暂时隐瞒此事?你们既然找到了我们的联系方式,大概,也已经调查过了我们三姊妹的身份。这件事一旦张扬出去,对我们的公司极为不利。现在,我们的另一个姐姐一直联系不上,这一个又生死未卜……已经让我让我不知道怎么办……若是公司也,也……不然,我和兰兰真的,真的……”说着说着没了声,蓝紫冧擦着泪,靠在了真崎兰的肩头,捂住了哽噎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