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凌霜忽然又摇头笑了,几时学会了道谢道歉了?
敲了敲门,一时间上夜的丫头开了门,睡眼惺忪地看着梅凌霜:“夫…啊不,梅姑娘深更半夜的什么事呀。”
梅凌霜哑然失笑,想来这一生也就在方云书这儿做了一回什么莫名其妙的夫人了,遂道:“我找你们庄主有话要说。”
丫头应了一声便去传话,一会儿又慌慌张张地出来了:“庄主不见了。”
“不见了?”梅凌霜诧异道,方云书虽行动出格,但毕竟是一庄之主,不会随便玩失踪这种小孩子把戏的。
丫头应了一声,连忙向管家报了告,一时间山庄里乱哄哄的一片。
又有人来报说方云书带了刀剑,骑着骏马半夜出去了,还不许人多问,老管家斥责,门房委屈,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梅凌霜进了屋子掀开方云书的被褥,里头整整齐齐地叠着几件孩子的衣服,瞬间明白了什么,走了出去朝山庄里七嘴八舌的下人们说道:“都别吵了,我知道你们庄主去哪儿了,你们就安心待在山庄里,天亮前你们的庄主就会回来的。”
老管家似信非信:“庄主在哪儿,你怎么知道?”
“给我备马就是了。”梅凌霜道。
“且信她一次吧,她是庄主亲口叫的夫人自然与旁人不同。”又有人附和道。
梅凌霜策马急奔,一路追赶道隐谷门,远远地看见一个身穿黑色披风的女子跟隐谷门三四名剑客交上了手,不是方云书还有谁?
剑客们知道方云书与门主的关系非同一般,故而只是周旋,并未下杀招,饶是如此,方云书亦是不支,被一掌从屋顶打落下来。
梅凌霜一跃而起,飞身上前接住了坠落的方云书,还未落地,忽而见眼前银光一闪,知道有人暗算了,此招阴险,暗器正打向她们落地的位置,根本无法躲闪。
情急之下,梅凌霜一掌打开了方云书,一枚袖箭没入肩头。
方云书落地一翻身惊诧道:“凌霜你怎么来了?”
随即又急道:“你伤得要不要紧?”
梅凌霜捂住伤口道:“你夜闯隐谷门,还与人打斗是何道理?”
“傅叔叔太不讲理,我只想要回我的孩子,他不给,我只好自己想办法去找了。”方云书赌气道。剖开那玩世不恭的外表,方云书不过是一个思念孩子的母亲罢了。
“别胡闹了,如画的事我来解决。”梅凌霜撑起身来,冷冷地环视众人:“是谁暗箭伤人?”
剑客们并排而立,却无人作答,隐谷门的剑客们向来不屑用暗器,更何况是袖箭这种毫无技术可言的东西,根本是给小儿练胆之用。
“请众位师兄通报一声,说门徒梅凌霜回来讨要如画了。”梅凌霜抱拳道。
“喂,有你什么事,少瞎参合,快回去,如画的事我自己想办法。”方云书急忙道。
梅凌霜凝视着方云书道:“如画也是我的女儿,不能什么事都叫你来承担,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方云书心忽然一动,从小到大,她身边虽然众人环绕,却一直都是孤独的,叔父的暗算,仆从的监视,喜的悲的,都是一个人承受,直到她看到梅凌霜和林文杏二人,晨昏相伴、苦乐相守,才知道这个世上有一种情感叫相濡以沫。
当然,方云书是个想得开的人,并非像林文杏那般期期艾艾顾影自怜,知道这个世界总是有得有失,她得不到一人生死相依,却始终有一个让自己活得潇洒的烟霭山庄,就如林文杏固然有了红尘知己,但一直因为没有一个清白的出身而心生执念。
得与失都是公平的。而今,仅仅是梅凌霜的一句话就已是觉得心中无比踏实,这种愉悦只是一瞬,立刻又清醒过来,这里是隐谷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惊动了傅隐:“有什么事话回去再说吧,你快走,别叫傅叔叔看见了。”
“我已经看见了。”半空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梅凌霜,你还敢回来,叛门出逃还能安然活着的仅你一人,看在云书的份上我不追究了,你还公然上我隐谷门来,你把隐谷门置于何地。”
“门主,属下并非藐视门规,此番前来就是接受门规处罚的,望门主莫要再为难云书了,将如画还给她,好让她们母子团聚。”梅凌霜不敢方云书暗地里给她使眼色、睬脚趾,冲着傅隐无惧无畏地说道。
“说得好,就冲你这番话,也担得起生是隐谷门的人,死是隐谷门的鬼了。”傅隐冷冷地说:“拿命来吧。”
说罢,哂然出掌,划过一阵疾风,梅凌霜坦然而立,面对袭来的掌风释然地一笑,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傅叔叔不要啊。”方云书闪身挡在梅凌霜身前,伸手接了这一掌。
方云书到底年轻,修为尚浅,梅凌霜隔着方云书的身子亦感受到强烈的冲击,二人摔出一丈余,方云书哪里经受的住傅隐这一掌,喷出一口鲜血来。
“云书。”傅隐上前几步封住方云书几处穴位:“你怎的这般傻,为了一个女子也值得?”
“她是我亲人。”方云书倚在梅凌霜怀里撑起身来,认真地对傅隐说道。
亲人?梅凌霜听闻此言亦是思绪万千,她自幼长于隐谷门,从不知何为亲人,这大概也是方云书对她万般嫌弃却又不离不弃的理由了。
到底太迟了,不,也不算迟,原以为此生一如所有的同门一般,一生为人所用,如同会行动的刀剑一般,有过杏子,有了云书,还有如画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还有什么好遗憾的,不能太贪心了。
“云书,我们是亲人,请原谅我不能尽亲人之责了。”梅凌霜轻轻拍着方云书的手:“好好照顾如画,欠你的来生再还。”还想再拜托方云书好好照拂杏子,又想到以方云书的善良必然是不消吩咐的。
“我不要,既然是亲人就该一生相守。”方云书抓着梅凌霜的手,唯恐一松开就失去了她,见傅隐蹙眉看着二人,不禁哀求道:“傅叔叔,求你饶了凌霜吧,她若真的不可原谅,有什么罪过我替她承担好不好。”
“不好。”没等傅隐回答,梅凌霜抢着说道:“云书你为我做得够多了,我无以为报,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牵连你了。”
梅凌霜轻轻放下方云书,跪在傅隐面前:“门主教我宁站着死,不可跪着生,今日一跪知求门主多加照应云书和如画了。”
傅隐和方云书都知道梅凌霜是个傲气的人,既不会下跪,更不会求人。
“你们走吧。”傅隐本不是故意刁难二人,只恐方云书少年心性,一时新奇,一时冲动耽搁了自己,见二人如此执着,也不忍伤了方云书的心。
梅凌霜不可思议地看着傅隐,方云书还没被喜悦冲昏头脑,忙趁势说道:“如画呢,我要如画。”
傅隐沉思了片刻道:“云书若三年后还没有改变心意,我再将如画还你,若云书后悔了,也好留个清白名声嫁人。”
“傅叔叔……”方云书一急又喷出一口血来。
“云书。”梅凌霜连忙将方云书搂在怀里输送内力,方云书脸色才缓了下来。
“云书先别说了,跟我去治伤。”傅隐伸出手来搀扶。
“不要,我要回家,带我回家。”方云书瑟缩在梅凌霜怀里像一只受惊的小鸟。
梅凌霜连忙抱住她安慰道:“好,好,回家,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夜归
梅凌霜将方云书抱上了马,不敢再策马狂奔一路颠簸了,慢慢地信马由缰。
这天的月色很好,照得整个天地都柔柔地,叫人的心也止不住柔软起来,方云书撑不住,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去,梅凌霜不得不一手抓缰绳,一手护在方云书的胸口,关切道:“云书怎么样,还撑得住么?”
方云书本是个借题发挥蹬鼻子上脸的人,可招架不住梅凌霜这么柔和这么关切的声音,竟忍不住羞怯起来,遮遮掩掩道:“没事,一点小伤罢了,装装样子吓唬傅叔叔的。”
梅凌霜护在她胸口上,分明感觉到内伤不轻:“你又骗我是不是?”
方云书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道:“我以后再不骗你了好不好?”
梅凌霜不答,方云书有些焦躁起来:“凌霜,我们三年后一起抚养如画好不好?”
梅凌霜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不怕死,却不知道以后该如何活下去,面对方云书的逼问,除了沉默别无他法。
“你还是不想跟我一起是不是,还是要走是不是?”方云书急了,气血就翻腾,一口温热的血正好吐在梅凌霜手上。
梅凌霜见方云书情绪激动只得答道:“不是,我不走就是了。”
“那你陪我一起抚养如画。”方云书声音微弱,喘息声比说话声更大了。
“好。”梅凌霜轻声回答。
“你不许骗我。”方云书听着梅凌霜那无奈的声音,总觉得自己在逼良为娼。
梅凌霜亦是无奈,方云书撒谎信口就来,所以总是质疑别人的话:“我几时骗过你了?”
“那就好。”方云书说完安静了下来,梅凌霜一看,已然是晕了过去。
方云书醒来时,一如平常一般高枕软床,藕荷色的衾帐,屋里焚着淡淡的龙涎香,窗外有鸟鸣,有风声,不由得觉得昨夜是一场梦,忙撑起身来四下张望,抬眼就看见床那头梅凌霜正打坐调息,胸口一阵闷痛袭来,又无力地倒了下去。
这番轻微的响动还是惊动了梅凌霜,睁开眼睛看见方云书醒来,一如平常那般清清冷冷,眼中却涌起丝丝关切:“你醒了?”
方云书苍白的脸上依旧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你还在就好,还在就好。”
“我不在能去哪儿呀?”梅凌霜嘴上淡淡的,眼角却以挂起了笑意,方云书看着老气横秋,实则也不过小孩子一般。
“我怕你一走了之,撇下我和如画不管不顾了。”方云书有伤在身,声音也柔弱了,听着委屈又无助。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坏?”梅凌霜问道。
“坏不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好只对杏子一个人。”方云书三分嗔怪三分醋意。
提到杏子梅凌霜又沉默了,她本以为自己无心,直到遇见了杏子,一颗心全都扑在了她身上,谁知落了这么个结局,却不知道该怨谁。
方云书的付出与示好叫她有些手足无措。
一时间,小丫头端着托盘进来了,上头是一盏熬得浓郁的药,才打破了这沉默又尴尬的气氛,梅凌霜道:“喝药吧,你的内伤不轻,可要好好调养一阵子了。”
“你喂我喝嘛。”方云书撒娇道。
梅凌霜别过脸去不答,方云书知道她那怪脾气,也不敢得寸进尺,立马识趣道:“我自己喝就是了。”
梅凌霜却伸手接过碗,命小丫头将方云书扶起,靠在枕头上,一勺一勺喂给方云书。
梅凌霜并不惯伺候人,哪怕是跟林文杏在一起时,也从不做这些琐碎的事,她可以为林文杏以身涉险,哪怕付出生命,却也没悉心照料过她。
笨手笨脚,呛了方云书好几次才算完。
喝罢药,方云书脑中又映出昨夜梅凌霜飞身上前,接住她的画面,叫人安心又踏实,又想起梅凌霜为救她被暗箭伤着:“凌霜的伤怎样?你累了一晚也须得好好休息才是。”
“一点小伤罢了,只是疑惑隐谷门谁人会用袖箭这种不齿的暗器?再者,你是门主的心头肉,谁敢对你下杀招,实在是蹊跷。”梅凌霜皱眉思索道。
方云书心大,并不多加理会:“过都过去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世上猜不透的事儿多了去了,哪里去费那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