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别急……爷爷不要闹……”那青年男子这边哄那边劝。
“别吵了,我知道瑾儿是谁。”一个约莫五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听见外头的响动,从药铺里走了出来,对林文杏道:“姑娘可是受瑾儿所托来送衣裳的?”
林文杏茫然地摇摇头,她并不知那个古怪的老太太是不是自己叫瑾儿。
“姑娘若不嫌唐突,且进里间一叙,我给姑娘看一样东西。”那中年男子道。
林文杏如今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怕的,坦然地跟着那中年男人进了里间,一会儿,有丫头拿了一副转轴画来,缓缓摊开在桌子上。
“姑娘瞧瞧,托你送衣裳的可是她?”
林文杏伸头瞧去,画上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穿着鹅黄的上襦,柳绿色的下裙,梳着俏皮的双丫鬟,一双懵懂的杏眼像是在跟看画的人对望一般。
林文杏才要摇头否定,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那个古怪的老太太的时候,她就是这一身打扮,那衣裳,那发型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有那张脸。
“就是她,就是她。”林文杏连忙应承道:“不过她说要给郑家的三少爷。”
“家父排行第三。”那中年男子望着门外那个有些痴痴呆呆的老爷子道。
作者有话要说:
☆、痴情在
“可是她明明说要转给三少爷,又不是三老太爷。”林文杏有些不信,恐他们父子想息事宁人诓骗了她。
那中年男子叹了口气道:“当年家父还是三少爷的时候就定了一门亲,是南城赵家的姑娘,小字叫‘瑾儿’,具体的事情我不知道,家父家母年轻时拌嘴会偶尔说上几句,不知为什么瑾儿姑娘最终没能嫁给家父,家父年过二十五,被逼着成了亲,在我印象中,家父一直穿着祥云花样子的衣衫,据说他年轻时时兴过这样的花样子,只是后来世人又稀罕新的花样子,唯独家父几十年不变一直穿祥云纹的花样子,最近这些年脑子糊涂了,许多事做不得主,便一应由家母置办,才没穿那过时的衣裳。”
郑家三少爷,瑾儿姑娘。
看着眼前这个老态龙钟的老爷子,眼前又浮现那个皱纹密布,却做未及笄小丫头打扮的老太太,林文杏恍惚又看见两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少年少女,绕床弄青梅,愿同尘与灰。
想来那时候时兴祥云纹的花样子,是郑家三少爷软磨硬泡求着瑾儿姑娘绣在衣襟上的,还是瑾儿姑娘佯装练手要了衣服来绣上的?林文杏猜不着,她只能猜着,花样子没绣好,瑾儿姑娘便被带去了居仙山,从此再没有出来过,二人只能通过一件衣裳互相挂念。
那过时才花样子,和不合宜的少女装扮,惹了多少人的笑话,谁人又知道这笑话后承载了一份不会实现的爱情,朱颜青鬓都消改,唯剩痴情在。
离开了郑家,林文杏浑浑噩噩不知所往。想来人生终归是那么可笑,最早混迹在醉花阁里讨生活,后来依附梅凌霜,再后来依附方云书,如今再无可依附了。
林文杏不知该何去何从,绕了一大圈,,竟不知不觉又转回了醉花阁,醉花阁依旧是歌舞升平,不知其中的悲喜,跟不管阁外的悲喜。
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又一辆气派的马车停在了醉花阁的门口,下来的人她认识,正是隐谷门的傅新翰,林文杏下意识地闪身一躲。
谁知就是这个动作反而引来了傅新翰的注意,命人强拉了过来。
林文杏心中虽惊恐,却依旧嘴硬:“你想做什么?”
傅新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杏花姑娘今儿故地重游?”
林文杏最讨厌本人提到她的往事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儿岂止是你的故地,根本就是你的外宅吧。”
“你跟我牙尖嘴利也没用,来这儿做什么?叫方云书赶出来了吧?”傅新翰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
这一下正好戳到了林文杏的伤心事,不由得急了:“闭上你那张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云书何时撵过我了,倒是明确拒绝过你,别跟一条吃不着肉干流口水狗一样。”
傅新翰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笑道:“是是是,我承认我是吃不上肉,不过流口水的也不只我一人吧?我好歹还有乐子可寻,你怕是哭都没地儿哭吧?前儿我还亲眼见了方云书当着门主的面跟梅凌霜表真情呢,门主是何等冷心冷面之人,都被感动了,还等着过几年送还如画,让她们一家三口团圆呢,你就干看着吧。”
说道这儿,林文杏再忍不住泪水簌簌而下,傅新翰咧着嘴笑道:“你也别哭了,咱们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你没处去不如跟我去吧?”
“我便是流落街头也不会跟你走。”林文杏厌恶地说道。
“啧啧,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呢,我可是好意给你出主意呀。”傅新翰一脸惋惜道。
“不要你的好意,云书不待见我又怎样,我就是去她的丫头也甘心,用不着你来挑拨离间。”林文杏虽嘴硬,跟傅新翰对嘴对舌还是有些心虚,不禁想起有方云书的庇护是何等安心。
“你把自己看得也忒贱了吧,丫头可卖可送,连狗都不如,既然你做丫头都甘心,我倒有个主意。”傅新翰说道:“你也知道,如画如今养在隐谷门,你跟了我去,我想个办法把你以丫头的身份安插在如画身边,这样你就能天天形影不离地照看如画,你把如画照看好了,梅凌霜和方云书二人也不得不领你的情,话又说回来了,有这三年,如画跟你必定比跟方云书梅凌霜二人亲密,方云书这个亲娘倒只有个虚名了,你倒成了名副其实的娘了,你就是想跟她们一家断了关系也没那么容易了。”
林文杏傻傻地看着他。
“如何?”傅新翰亦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时光
林文杏本不是江湖中人,且又故意躲藏,方云书等打听了许多时日也没有消息,不得不与梅凌霜一同回了烟霭山庄。
梅凌霜显然有些心思难定,方云书明面上吃着飞醋,暗地里还是叫人四处打听,莫说梅凌霜不放心,方云书心中也担心得紧,林文杏一个弱女子只身在外怎么过?都怪自己不该与她置气,不该不给她一丝希望,她不过是一个贪恋温存的女孩子罢了。
方云书一觉醒来,看着躺在身侧的梅凌霜,总觉得这种感觉不真实,她自小生长在烟霭山庄,却从来没有家的感觉,又梅凌霜在身边,半夜睡不着的时候说说悄悄话,稍有风吹草动有人将她护在身边,虽然也会各种嫌弃,也会不留情面地指责,可是这才是家人的感觉。
想想若在如画养在身边,这样的日子岂非天伦之乐,便是能一眼望到一辈子也不会厌倦,再想想若是真的找到了林文杏,亦要好好善待她,只要梅凌霜心中还有自己,便是分一份爱给林文杏给她又何妨,再说这杏子,虽腻了些,想来是心中太没有安全感了,与她一份善意又何妨。
梅凌霜也醒了,看到方云书正傻傻地盯着自己,不禁好笑道:“大清早的是发梦呢,还是神游天外去了?”
“我想如画了,陪我去隐谷门看看她好不好。”方云书嘟着嘴道。
梅凌霜顺从地点点头:“好,先起床吧。”
隐谷门隐居山中,有一段路不能骑马,只能步行上山,方云书思女心切,几乎是一路小跑飞奔而去,不料左脚绊右脚,一跤绊倒在山路上,手掌也磨破了,膝盖也摔伤了。
梅凌霜无奈地上前将她搀扶起来,盛夏烈日炎炎,户外稍作停留也热得受不了,梅凌霜将她扶到道旁的树荫下,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责备道:“都走到这儿了,你还急个什么劲儿,这么平整的路也要摔一跤,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想见如画嘛。”方云书一面吹着破了皮的手腕,一面委屈。
梅凌霜沉着脸撩起她的衣裙,从水袋里倒出些来将擦伤出冲洗干净,轻轻吹着问道:“可还疼得厉害?”
方云书不答,看着她傻笑道:“突然变得这么温柔,我都不习惯了。”
梅凌霜正在给她抹药膏,听了这话顿了一顿,恶作剧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在方云书红肿的膝盖上狠狠地揉了几下。
方云书疼得叫了一声,嗔怪道:“你是故意的吧?”
“不是你说的太温柔了不习惯?”梅凌霜与方云书相处得久了,多多少少也学得了方云书戏弄人的“真传”。
二人正说着,从隐谷门方向走出一个人来,一看竟是傅新翰,梅凌霜连忙整好方云书的衣裙,冷着脸站一旁,只当没看到。
傅新翰却全然不在意别人是不是待见他,依旧笑嘻嘻地打着招呼:“哟,云妹妹和霜妹妹今儿怎的有空来坐坐,可不巧,山下正好有笔生意等着我去谈,不然罢了吧,我陪两位妹妹坐坐。”
一面说,一面殷勤地给方云书打着扇子,方云书乐得享受,撩起头发道:“你站后头扇,再扇大点,你是出工不出力呢,还是没吃饭?小鸡崽子都比你力气大。”
说着劈手夺过扇子递给梅凌霜:“你来扇。”
梅凌霜冷着脸不接,平日里方云书一身大小姐脾气,没少使唤她,梅凌霜纵然性子冷了些,又不屑做杂事,看在方云书为她付出那么多的份上,也都从了,脾气和性子倒被方云书扭转了不少,可眼下外人傅新翰在眼前,哪里拉得下脸来伺候方云书。
方云书见她不接茬也就明白了她心中的小九九,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扇子舞得山响:“不扇算了,我自己扇。”
傅新翰笑得不阴不阳:“上次云妹妹跟霜妹妹表真情,还真是动人,昔日我还在思量,哪个有福气的人能消受两个妹妹这般神仙一样的人物,再没想到两位妹妹竟结了连理。”
“那当然,除了我谁还配得上我家凌霜呀?是不是啊,凌霜?”方云书一脸沾沾自得地问道。
梅凌霜丝毫不给面子,依旧不接话,视二人为无物。
方云书好没意思,当着傅新翰地面又不好跟她吵嘴,遂找傅新翰的晦气,质问道:“好你个浪荡子,几时偷看我跟凌霜表真情的,你还敢再龌龊一点么?”
“云妹妹这话怎么说的?当日在场那么多人,怎么就叫偷看了?”傅新翰赔笑道。
“我怎么记得你这个缩头乌龟,一听有风吹草动就恨不得躲在床底下,免得牵连到你,几时会出来看热闹了?”方云书失了面子,便故意拆傅新翰的台。
傅新翰也不恼,依旧笑着说道:“我早知道是云妹妹在跟那些剑客纠缠,云妹妹这么善良,又怎么舍得伤及无辜呢,我又怕云妹妹跟那些莽夫打斗吃了亏,心里牵挂,所以才出来看的。”
这话说得点水不漏,方云书没法再找茬了。
“话说,我见过有好男风的,却不知这镜子怎么个磨法……”
方云书一听这话又要炸毛,就连梅凌霜也眼神不善了,傅新翰别的不会,察言观色倒是一流,连忙岔开话题道:“妹妹别生气,我只是好奇,两个妹妹都这么是能耐的巾帼英雄,谁是夫,谁是妻?”
“那当然我是………”方云书本是个口无遮拦的,见梅凌霜皱着眉头等着她,音调一拐:“妻呀……”
傅新翰嘿嘿地笑着:“虽说云妹妹是妻,霜妹妹也不过是一介女流,站在大毒日头底下晒着,也可怜见的,哪怕是找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也会怜香惜玉的。”
方云书听他有心挑衅,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一把将梅凌霜拉过来,侧抱在腿上坐着:“你怎么知道我不怜惜她的,再没见过你这样喜欢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的男人了。”
梅凌霜脸一红,挣扎着要起身,被方云书拦腰抱住:“你害什么臊,在家我是怎么待你的?你就不害臊了,非要出门乔张乔致的,叫我给人家说嘴,你自己书我可怜惜不怜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