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玖看着吴氏,放下手上的热茶,缓缓的道“昨日喝了你酿的酒。入口绵柔、落口甘甜、饮后余香回味悠长。与那些个草原上干烈刺喉的烧酒比,可谓匠心独具,香醉人心。问尽天下千万水,唯有此酿倾吾心。”
“咳咳——。”济兰清了清嗓子,提醒着某人的失态。
吴氏被佟玖一进来就毫不遮掩的一通盛赞,说得神情间略有些稍纵即逝的恍然。
几人纷纷落座,济兰眼瞅着默默喝茶的佟玖,对吴氏道“她啊前些时日酒后碰了头,一直在喝中药调理,本是戒了酒的。可昨个儿,一眼没看住,偷喝了些。晚上写字时,手就开始打起了摆子。”
“咳咳——。”这次换佟玖清嗓子,提醒着某人少说些自己的窘事。
吴氏理解的点点头,看着远处坐着的佟玖,也喝了口茶。
比起巴音和其他男人身上那种司空见惯的粗犷,这人显然还没脱去男孩儿的气质。面相上,长得棱角十分精致,一双笑眼很讨喜,让人心生亲近。举手投足不张扬、不虚华,高贵淳朴,一派清幽。
“贵府上的情况,金管家都对我说了。知你没什么依靠,往后孤身一人过活,人单影只难免举步维艰。”佟玖言归正传的对吴氏道“不知以后作何打算,我们也好略尽些薄力。”
见吴氏迟迟未开腔。
佟玖一团和气的道“当然了,我们柜上会拿出笔钱,作为抚恤。”
“多少钱也换不来我丈夫的命。”吴氏沉声道。
“那是自然,只是事已至此,你还是要节哀,多做些长远打算为上。”佟玖喝了口茶,看了看济兰,缓声道“倒也不急。”
“我不要什么抚恤的银两,我丈夫的命是无价的。”吴氏咬着唇,抑着心内的悲戚,如实的道“我想开个酒坊。”说完多少有些局促。
“可以,只要你有这方面的意愿,我们愿意帮你达成。”佟玖果断痛快的应着,又是歪过头看了看济兰,征求道“你说呢,夫人?”
济兰笑了笑,识大体的应和道“都听夫君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佟玖对吴氏承诺的道“待到巴音兄弟丧事过了,我们再具体着手筹办酒坊的事儿,到时我们韩家定当不遗余力的鼎力相助,你放心。”
于是,这些事情谈妥后,济兰和佟玖一同出了达正昌回养正堂。
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中落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路上已经蒙上了一小层的积雪,走在上面发出“咯吱”的声响,把本就荒凉的塞国塞外衬得更加萧索。
“她酿的酒,真的那么天上有地下无的好喝么?”济兰呵着发白的凉气“你想都不想,一口就应承下来开酒坊。”
佟玖肯定的点点头“她的酒味道当真是不俗,你喝过就知道了。况且,开个酒坊,能用得了多少银两?我们有的是酿酒的高粱,给她拿去用就是了。”
“呵——。”济兰冷笑,斜眼瞥了下佟玖,道“韩东家现在颇有些一掷千金的气度了,不再是那个被债主堵在府门口——。”
济兰话还没说完,佟玖便停了前行的脚步,驻足看着她,眼中划过一丝嗔意。
济兰摊摊手,点头道“我只是想说,你还挺会招惹寡妇的。”
“你什么意思?”佟玖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她不喜欢济兰这样阴阳怪气含沙射影的说话态度。
“没什么意思。”济兰一把拽过她,继续朝养正堂走着“你也说了,有的事,做一次就够了。”
“那就要看你了。”良久,佟玖闷着头,嘟囔了句。
济兰好笑的停了下,扯过佟玖问“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佟玖瞪了瞪眼,坚决不说第二遍。
“哎呀,还敢学本姑奶奶说话了。”济兰扬了扬袖子,露出胳膊,抄着手恣意的站在那,回瞪着佟玖。
“快走罢,冷死了。”佟玖打岔的帮济兰把袖子放下,好言相劝的携着她,一同进了养正堂的府门“人家男人都死了,这要求也不甚过分。”
“行吧,这件事既然说过听你的了,全由着你。”济兰表示不再讨论这个话题,道“开始下雪了,这边尽快处理好后,我们是时候该回京城了。”
“济兰。”佟玖跟济兰到了正厅,一起宽着身上的累赘大衣和斗篷“如果哪天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不会掉眼泪。”
“当然不会。”济兰不假思索的答到。
佟玖撇嘴点着头,佯装忧伤的抚着心口道“一猜就是。”
“你那么年轻,要死也是我先死。”济兰看了眼她皱巴的脸,打趣的道“来,先哭个给我瞧瞧,免得到时看不到了。”
“小姐,探花老爷来信了。”富察米从外面高兴的跑了进来,将信递到济兰手上。
济兰接过信抚着信封深情的会心一笑,之后抬头问佟玖“还有别的事么?”
佟玖摇摇头,目视着济兰笑得欢欣雀跃的进了内室,她还从没见济兰笑得这么闺眷小女人气过。略坐了坐,反倒觉得自己无趣,悻悻的起身,朝前面铺子去了。
“姑爷,去铺上啊?”富察沁从院子外进来,迎面碰到佟玖。
“沁姐儿——。”佟玖笑笑跟她打着招呼,相互过了礼,佟玖略带迟疑的低声道“沁姐姐,问你件事。那个探花老爷,是谁?”
听她这么问,富察沁先是微怔了下,面上浮过一丝尴尬,如实的道“是陈景逸陈大人。”
“陈景逸——。”佟玖心里过了过这个名字,并不认识,又问道“是做什么的,跟你们小姐很熟识罢?”
“陈大人现在官拜督察院左副都御史,与我们小姐自幼便熟识了。”富察沁眼观鼻的问一句答一句。
佟玖点点头,不愿再多问,叹了口气撩袍子迈过门槛,出去了。左副都御史那是正三品的风宪官,她心里隐隐的升出一丝不好的预感,看着院子内满地的白雪皑皑,心里灰蒙蒙的。
富察沁才回来了屋子,济兰刚看过信,心情大好的问道“还差什么没备好么?我打算后个儿起身回京了。”
“主子,方才姑爷向奴婢打探陈大人的事了,奴婢只是回大人与您是自幼熟识,姑爷就沉了脸,奴婢看着姑爷是走心了。陈大人的事,您要不要早些跟姑爷讲明了?”富察沁忧虑的到。
“哦?”济兰轻笑,道“小孩子就是爱翻脸,我同她一开始本就说的清楚,成亲是为了还我自由身,我们只做名义上的夫妻。况且,依她的情况,我同她,还能有什么?”
富察沁想到佟玖方才出去时,郁郁寡欢的样子,道“您拿着他当姐弟,可他对您——。”
济兰俯在富察沁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后,道“这下你明白了罢?”
“未曾想她竟是——。”富察沁心内复杂的惊叹道“平日里看你们,我还当是真的。既然如此,那您与陈大人的长远打算却也是对的。”
☆、第二十九章
<二九>
晚上,待佟玖回来后,济兰也觉得两人逢场作戏这么久了,有些事的确要讲明白些。
“鹿祈,有件事我要同你说。”济兰躺在床上,声音传到坐在床边抄佛经的佟玖耳朵里,有些清远飘忽。
佟玖放下笔,收着抄经本道“说罢。”
“其实,我也有个青梅竹马,就是那个陈景逸。”济兰缓缓坐起身,对着佟玖的背影缓声开口道“那时他父亲在我们府上教书,他们家是汉人。”
佟玖沉默不语,济兰继续讲道“他天资聪慧,又勤学,十几岁时就中了举人。待到我阿玛跟瓜尔佳订了我的亲事那年,他赶考中了探花。”
佟玖笑了笑,听不出是喜是悲的,道“才子佳人的故事哦。”
“是啊,才子佳人,有缘无分造化弄人。”济兰回忆着,叹道“那些年,想的都是这些词。”
“之后呢?穷书生高中变成了探花老爷,为他钟情的青梅竹马的千金小姐至今未娶,千金小姐也终于摆脱了寡妇身份,与探花老爷双宿双飞么。”佟玖望着案上的佛经出神的道。
听身后的济兰轻声笑了下,道“世上有这样的男子么?他娶了个吏部左侍郎家的千金,现在孩子都八岁了。只不过,去年那小姐染了重病,撒手人寰了。”
“哦。”佟玖起身,捋着身上的衣襟,心领神会玩味的道“所以千金小姐要去给人家当填房做后妈了喽?”
“你——。”济兰不快的望着佟玖一气呵成的穿上棉靴,戴上皮帽,披上大氅,问道“做什么去?”
“挂名的夫妻罢了,没必要做得这么真。”佟玖说完朝外面喊道“虹筱,咱们回达正昌!”
“回什么达正昌,吴氏还在那住着你忘了?这个时候回去,你不怕遭人闲话。”济兰看着正来来回回走着,收拾着东西的佟玖。
佟玖依旧背对着她立在那,自嘲的道“亏我还苦思冥想着三家的买卖,还想着怎么不让养正堂丢药。”说完从头上揪下暖帽,转身朝她扬了扬,指着帽顶道“这是什么色儿,啊?”
济兰无语。
“啪。”佟玖愤然的把帽子掼到地上,喊道“就没有比这绿的更新鲜的了!”说完拿过自己的布老虎枕头,踹门出去“虹筱,走了!”
“啊——。”坐在马车里的佟玖捂着头,啜泣着。
虹筱揽着她的头,抚按着心疼的道“怎的了,怎的了,刚才不还好好的么。帽子呢?一脑门的汗就出来吹风,能好的了么。”
“头疼,头疼。”佟玖用力捶着脑顶,苦不堪言。
最后去了汇正升的后院,草草的收拾了间屋子,现叫伙计们点炉子烧炕后,佟玖住了进去。
疼得实在止不住,佟玖抱了桌子上的半坛子烧酒猛灌了下去,没多久就迷糊着搂着布老虎倒炕上睡着了。
虹筱不敢太动她,蹑手蹑脚的给她简单盖上被子,摸着炕还挺热乎,一脸忧愁的立在炕边瞅着她。这段日子一直有说有笑的,过得挺好的,怎么又这样哭闹起来了呢。
后半夜,佟玖口渴的爬了起来。
“怎么样,头还疼么?”睡在边儿上的虹筱问着,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喝了?”见她点头,披衣起身为她拿水。
佟玖喝过水,不想马上躺下,也披了衣裳坐起身,问“姐,你说我要是去科考,能考个什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