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幕
卫锦兮最近晚上总不能安眠,那些被药物压制住的往事片段时常扰得她焦躁难安。失忆的那段日子,就好像做梦一般,过上了另一种她打心里期待的生活。那梦太过美好,柴秀的笑颜让她的心柔软的如云如泥一塌糊涂。
她是真的爱上她了。
可梦醒了,那份爱还能继续下去么?
她第一次有了倾诉的欲望。可惜,身边却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柴秀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呢?她对自己的那些欺瞒,到底是因为国仇、还是家怨?她当初处理玉笛的时候,心里到底有没有一丝的试探?
“怎么,驸马又在想南边的事情?”
对,她现在又成为驸马了。只是这一次,是周国第七公主昭阳公主的驸马。这七公主就是当初偷偷随着和亲队伍去了殷的殷昭。
这一切都发生在她受伤昏迷的那段时间,等她醒来,一切已成定局。她断断续续听人说起,因了七驸马体弱,婚礼仪式从简,只将她的大名记录在册,秘而未宣。她可不是天真孩童,会以为殷氏兄妹在用实际行动褒奖她这些年的“贡献”。要给这些突然加深的恩宠找个理由,那也只能是离间。
这殷昭与小时候有了很多不同,她变得沉稳起来。沉默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显露出酷似初来大殷的殷溪的表情来。她们不愧是姐妹。
卫锦兮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喜欢“驸马”二字从她口中说出。她这辈子要是谁的驸马,那定然是大殷稷和长公主。她虽然不讨厌殷昭,却不等于她愿意接受这种强迫的姻缘安排。
或许是卫锦兮的默默让殷昭不满,她突然上前拽着卫锦兮的衣领,死死盯着她仿佛能将她洞穿一般。卫锦兮也不反抗,听着她声嘶力竭地说道:“你心里只想着殷国公主,你可有想过我的姐姐!卫锦兮,若不是皇帝哥哥说你是我大周功臣!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那你便杀我好了。”卫锦兮冷笑,在心想:“想我死的人又何止你一个?拜你的皇帝哥哥所赐,我还有活路么?如你皇帝哥哥那般毒恶之人,会不会还计划着让我死在柴秀手里?”
“杀你?杀了你不过让殷人悲痛一时,我要他们后悔一辈子!”殷昭恨恨,嗤笑一声松手,一把将她推开。卫锦兮没站稳,一个踉跄脊椎刚好撞在桌角,锥心刺骨的痛立时布满全身,手脚都开始麻木起来。
“疼么?”殷昭走上前来,捧着卫锦兮的脸。她的眼神满是关切,却又那么的空洞。不知怎么,卫锦兮突然而然就想起那个时候、在边关军帐中柴秀的样子。她还记得柴秀那时候很认真的看着她,说她像极了什么。可是到底像什么,她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再知道答案了。
“卫锦兮,你就那么喜欢南朝的那个公主,喜欢到险些丧命就为了和她在一起?”殷昭并不在意卫锦兮的忽视,她继续说道,“说起来你也流了一半殷人的血,那么殷人是不是都如你这般专情忘本呢?”
“你很关心殷溪在殷国过得如何。”当那阵麻木渐渐退去,卫锦兮扯出一个笑容,“你真以为殷溪是被殷人害死的?呵,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天真。她人在帝京大家保护还来不及……柴胥虽然任性妄为,却也是打心里喜欢她的,殷溪有了身子,柴胥怎会容区区侍妾轻易近身还要了她性命!”
“你什么意思?”殷昭突然变了脸色,她扯着卫锦兮的手把她往内室里拉扯,“你给我说清楚!”
“呵,说清楚?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卫锦兮冷笑,神色中不乏苦涩,“殷昭、昭阳公主,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们大周都拥有了神勇大炮这样的东西,为什么还要投降?”
“那是因为,周国的投降本来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二王分唐以来,两国纷争虽多,却何时同时出现过割地与和亲?你确定你们周国是真的无力再战要靠献出城池、远嫁公主来维持平和?”卫锦兮说着,突然扣住殷昭的手腕,脑海中突然乍现出一个恶毒的计划,“这样说,你可明白了呢?昭阳公主殿下!”
殷昭挣扎着推开她,惶恐而不敢置信的表情让卫锦兮心里格外快意。
殷晏,你以为你是皇帝就能一切随你所欲么?望着殷昭落荒而逃的背影,卫锦兮轻笑出声。泪顺着脸颊滑落,她下意识抬手去挡,却也不过是一手潮湿罢了。
那之后许久,殷昭都只在远处看着卫锦兮。她觉得这个儿时相识的少年已经被现实逼成了魔鬼。她如何不知卫锦兮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早先在南殷时会与自己斗嘴却其实是出于善心想提醒自己的卫驸马,真是一去不回了。
“早知道,就不救你了。混蛋!”如此想着,大周昭阳公主难免委屈。
周皇帝根本不在意卫氏一班人的生死,卫锦兮被俘虏,秘密被发现……周帝本是准备直接了当地羞辱殷帝的。可殷昭知道,如果这件事成真,卫锦兮就一点活路都没有了。于是她用了不到眨眼的功夫想到了一个计划,并在叙述中将计划越渐完美并以此说服了周帝殷晏。
“你要招这个女子当驸马?”听到她跪地请求时,殷晏锐利的眼神几乎让她退却。可她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故作不知自己已经惹怒了皇帝撒娇说道:“皇帝哥哥,昭儿不要她死得那么痛快么!她骗了昭儿没照顾好皇姐,你就把她交给昭儿处置好不好?”
“哦?”殷晏的目光在殷昭拽着自己袖子的手上停留了片刻,“将她予你也不是什么大事。却为何要走尚驸马一途?”
殷昭意识到殷晏已经松口,俏皮笑道:“皮肉之苦虽能让她痛,却不能让她明白皇帝哥哥和昭儿失去亲人的心痛。可若她成为了昭儿的驸马,那她定然会在日后尝到切肤之痛了。”
殷晏勾了勾唇,眼中满是痛惜与不舍:“昭儿,皇帝哥哥真希望你永远不懂仇恨。”
“所以,昭儿绝对不会让卫锦兮好过的。”
“那便封卫卿为归宁王好了,不然怎么配得上朕的妹妹?”殷晏点点头,“昭儿说得不错,咱们得让胆敢蔑视我大周的南人受些教训才是。”
殷昭现在回想起殷晏那天的表情还心有余悸。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反思,到底皇帝哥哥把她和皇姐当做什么呢?是不是真如卫锦兮说的那样,是可以随时舍弃的?
那个皇帝的位置,真的那么好么?而卫锦兮她……女子与女子之间,也有如此亲厚的夫妻之情么?
这两个问题困扰了这位年幼昭阳公主许久,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消化去理解,却发现只是徒劳。这让她决心再次靠近卫锦兮——或许这样,便能找到答案吧?
自来到周都后,卫锦兮时常饮酒。看着颓废无能,却又让殷昭放心。她在中秋那天带了桂花酒接近卫锦兮。饮了薄酒的她不再那么尖锐。又或许是她有满腹愁绪憋在胸腔,此刻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她竟然主动拉着殷昭,醉眼朦胧讲述了那些曾经被她遗忘的过去。
卫锦兮的故事,说不上水深火热,但也绝不平淡。殷昭可以想象在那个花花绿绿、敌我难分的大染缸里,卫锦兮都经历了什么,付出了什么。尤其听到她说身份可能暴露,要制造失忆来获取新的机会时。
“所以,你算到了一切,却未曾料到自己真的在鬼门关踏进了半只脚?”殷昭听完卫锦兮那絮絮叨叨的回忆之后,问道。
卫锦兮吐了口浊气,点点头。她拿手支着头,道:“如果不是柴秀坚持请来逍遥王叔,或许我真的死了。原本我与玉笛说好的是我一落水他便出来救我,可不知为何他一直等我挣扎了许久才出现。导致我病重的并不是落水、也不单是因为忘忧散,而是在寒邪入体后,忘忧散里寒性的成分发挥作用,两者相加让一场普通的风邪侵入了肺腑。我想玉笛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可不论他是有意杀我还是弄巧成拙,这个始作俑者已经不在人世,我也不能再得到真相了。”
“照你之前的描述,玉笛应当是向着你的。又怎会真的害你呢?”殷昭又道,“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都在算计这算计那的,到头来连身边的人都不能相信,有意思么?”
卫锦兮微微失神。关于殷昭的质问,她又何尝不想知道答案?然现在她实在是太乱了。失忆之后,很多人事都发生了变化——比如柴秀。大病之后,柴秀对她无疑是好的,她似乎将全部的行为都用来诠释一件事情——柴秀爱她。那时的卫锦兮也的确是这样相信着。
可是一旦找回了那些失去的记忆……卫锦兮实在没办法再去信任她。精明如柴秀,怎么会喜欢上女子呢?骄傲如柴秀,怎么会愿意雌伏于那样柔弱的她之下?或许,她也是将计就计了吧,为了挽回名声、为了博取信任?不然为何,会一边说爱她,却一边用谎言来骗她呢?
卫锦兮还记得刚醒来那会柴秀对她表现得关心却欲言又止,她还记得有些人在给她透露“失忆前”时刻意歪曲了她与柴秀相处的某些细节,甚至隐藏了她们早已决裂的事实。而柴秀,也不曾否认过那些莫须有的曾经……甚至为了表现亲密连对自己的称呼都改了,还顺着那些人的说法编造了些莫须有的过去。她……是怕自己知道了真相防备她?
作者有话要说: 1、要说小卫驸马人生中的两大贵人,一个是静修,另一个就是殷昭了。所以在周国的日子,昭阳公主会经常来刷存在。不过暂时的,稷和公主要下场养精蓄锐啦。
2、嗯,大家都知道。除去主角一二,某阮我呢,还很喜欢殷溪,非常喜欢宫倩,但要说最喜欢,那肯定就是殷昭了。然后,因为我对昭公主是真爱,所以泥萌不喜欢也要说喜欢。
3、童鞋们呀,我高兴地告诉你们。小驸马会说谎,公主殿下也是会的哟~第一卷里用第一视角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有些人在说谎,小驸马接到的信息不全正确,大家需要自行排查。
☆、第十二幕
记忆的恢复让卫锦兮想明白了许多事情的同时,也弄清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不管周帝和殷昭有什么目的,她现在都无法再回到南边。稷和长公主的驸马是个怎样的人大家都清楚,就算她上过战场、有些谋略,可往日的种种都证明了这位驸马的武力值并不高。如果她回去了,就算皇帝陛下信她、柴秀信她,有些人却不见得相信。况那些敌人,就算相信也不见得不会拿它做文章。三人成虎的道理她懂。现在回去,大抵是逃不过莫须有,逃不过流言蜚语的。
在她重伤昏迷的这些时日,殷晏下诏书废除了卫锦兮南朝驸马的位置,又弄了个有名无实的“归宁王”的封号给她。之后还以“连年征战民不聊生,归宁王与昭阳亲近,现夫妻一体,昭阳公主府方才建成,不宜再多建府邸耗费人力物资”为由让她住进了刚刚成年不久的昭阳公主府里养伤。
虽然没有明确的册封,却将卫锦兮三个字登记入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南边一个错觉——卫锦兮已经投诚周国了。毕竟,北国皇帝有什么资格废去一个殷臣呢?
卫锦兮明白自己此刻不能轻举妄动。况且她自认还没有凭借一己之力逃出戒备森严的周都,再活着回到殷都的能力。想要再次博取朝廷的信任、想要继续和柴秀在一起,只有在灭周的事情上做出杰出贡献一途。
卫锦兮定下心来,思绪也清晰了不少。虽然不能再当秀秀傻乎乎的卫锦兮有点可惜……但失忆的她终究是帮犹豫不决的自己下了决心。
而殷昭,在那次争吵莫名地和解之后开始带她出入周国贵族的宴会。周国的宴会与殷国也没有什么不同,也是歌舞、饮酒罢了。只是自古在北方的国家都会面临来自更北方的游牧民族的骚扰,他们的歌曲或大气磅礴、或杀气铮铮。舞蹈中也时常见着舞娘持剑,和着音乐总让人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样的舞蹈对于卫锦兮这个南国人本该是新奇,但那个在高台之上的舞者并非是第一次见面,是以她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了那正飞速旋转着的舞娘身上。
苏秦暮。说起来自己第一次以驸马的身份坐在柴秀身边的那次宴会里,也曾出现过这位舞蹈大家呢。卫锦兮晃着酒杯笑了起来。还真是缘分。不然,怎么会总在宴会里见到这个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