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有气无处撒,陈娇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刘嫖转过身,看向抱着竹简、笑盈盈朝自己走来的女儿,想发火又舍不得,只能继续和自己生气。
“阿母是在生气?”站在距馆陶公主一步远,陈娇仰头笑道。发上除了金蛾,又多出两枚打造精巧的玉花。刘嫖一眼就认出,这是窦太后的东西。
“倒也不是气。”刘嫖叹息一声,“只是太后不松口,你和太子的婚事就没着落,我总是不放心。”
“阿母,您之智可超大母?”陈娇突然问道。
刘嫖愣在当场。
早在吕后时期,窦太后就以家人子的身份入宫,其后被赐给代王刘恒——即是后来的汉文帝,刘嫖和汉景帝的父亲。
经历过诸吕乱政和文景两朝,窦太后的政治智慧和处事经验非寻常可比。她对权力的掌控更是超出常人,在景帝驾崩后,一直延续到武帝朝。如果窦太后不死,汉武帝未必能真正乾纲独断。
同样的,如果窦太后还在长乐宫,董仲舒和公孙弘等人也不可能平安上线,即使上线了也会被狠狠拍下去。其下场,具体可参照武帝登基不久,那一批儒生的下场。
刘嫖自认不是笨人,也有相当的政治智慧,但和窦太后相比,还是差了相当长的一截。
就在她陷入沉思时,陈娇的声音再次响起:“阿母,大母之前和我说了一番话,让我牢牢记在心里。”
“什么话?”
“大母同我说,太子聪慧,心x_ing坚韧,不会乐于被旁人掣肘。”
刘嫖没出声。
“然后大母同我讲了薄皇后。”
“薄皇后?”刘嫖皱眉。
薄皇后是景帝的第一任皇后,同景帝成婚二十载,一直无宠无子,在两年前被废。如今虽在宫中,却是无声无息,随时都会被遗忘。
“大母告诉我,薄皇后被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因为她与薄太后是同族。”陈娇继续道。
薄太后是汉文帝的生母,掌控的权力不亚于今日的窦太后。薄氏家族也不弱于今日的窦氏。景帝登基之初,同样得到薄太后和薄氏家族的扶持。
然而,没有外戚能千年万年。
如果薄皇后有儿子,情况或许将会不同。问题是汉景帝没这打算,凭她一个人怎么生孩子?
这些话都是窦太后私下说给陈娇,让她逐渐明白,自己和薄皇后有多么相似。
刘嫖的神情慢慢变了。
“太后这般说?”
“是。”陈娇点头。
“我要想想。”刘嫖不笨,相反,她很聪明。如若不然,单凭一个长公主身份,也不可能如此受宠。
只是她不甘心。
让陈娇成为太子妃的诱惑太大,对权利的渴望也太深,使她无法轻易推翻之前的计划。如果按照窦太后所言,无疑是让王娡母子平白得了好处,她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得不到。
“阿母无妨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有人帮了阿母,事后不断提起此事,并不断索要回报,阿母是不是会厌烦?”
陈娇的话如重锤敲在刘嫖心头。
思及窦太后对王娡的评价,刘嫖脸色微沉。
或许,她真的该好好想一想。
目送刘嫖离开,陈娇站在宫门前,袖摆被风鼓起,飒飒作响。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宫中陪伴窦太后,从后者身上学到很多。在此之前,她或许还想着成为太子妃,听完窦太后的教导,却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
两名少女从对面走来,都是青紫深衣,发上佩有金饰。到了近前,看到陈娇发上的玉花,眼底闪过明显的妒意。
“陈娇,见到我们,你不行礼吗?”一名少女开口道。
“行礼?凭什么?”陈娇昂起下巴,面露骄矜,同方才判若两人。
“我母是皇后!”
“那又如何?舅父都不要我行礼!”
“你?!”
少女被气得咬牙,陈娇却是理也不理,抱着竹简转身回宫。发现身后没有动静,故意停下脚步,转头笑道:“怎么,不是来向大母问安的?正好可以诉说一下委屈。”
两名少女咬住嘴唇,恨恨的盯着陈娇。
她们比谁都清楚,窦太后根本不会理她们。假使真要处理,最后吃挂落的也不会是陈娇。
畅快的笑了一阵,陈娇迈步走进宫门。
一名宫人走在她的身后,低声提醒道:“翁主,两位公主会告知皇后。”
“无妨。”陈娇哼了一声。
如大母所言,阿母被权利迷住双眼,万一不能改变心意,她真要嫁给太子,早晚会落得不痛快。既然如此,干嘛不趁能痛快时多痛快几回?
再者说,她的阿翁是堂邑侯,阿母是长公主,舅父是皇帝,大母是皇太后,只要家里人不牵扯上造反的罪名,就算日后真有人要找她麻烦,顶多退居一宫。做得过分了,宗亲都不会答应!
想到这里,陈娇的脚步愈发轻快。
皇室中人有几个笨的,当她不知道宫中的流言从何而起?
不是传言她骄横霸道吗?
好啊,她就骄横给这些人看看!
刘嫖离开宫中,坐在马车上,脑子里不断回响窦太后和陈娇的话,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骑奴挥舞长鞭,路上的行人纷纷走避。
突然,拉车的马发出一声嘶鸣,发疯一般向前奔驰,压根不受控制。骑奴驾驭不住,差点被甩到车下。
“让开,快让开!”骑奴拼命抓紧缰绳,脸色一片惨白。
周围的人群也是一阵慌乱,不顾一切的向路边躲去。
随行的家僮根本来不及反应,马车已经驰出近百米,车内的馆陶公主抓紧车栏,同样是脸色苍白,连喝斥骑奴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