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继续前行,很快出了长安。
抵达南郊之后,景帝将太子叫到身边,带他一同祭祀先农神。祀礼之后,又手把手教他扶起耒耜,在田中松土。
刘彻使用的耒耜是匠人特制,比寻常小了一圈,重量依旧不轻。对八岁的孩童来说,难度仍是不小。
“扶稳,莫要晃动。”
“诺!”
刘彻扶起耒耜,学着景帝的样子,将一端c-h-a入田中,用力翻起。
别说景帝父子,在场的公卿百官,基本都不是会下田的人。好在都有一身力气,就算是硬挖土,也能完成籍田,确保过程中不出差错。
亲耕完毕,景帝带着刘彻走到田边,重新换上赤舄。在公卿大夫继续耕田时,对刘彻说道:“农为天下之本,固本方国稳,国稳则天下太平,太子需牢牢记住。”
“遵父皇教诲!”
景帝握住刘彻的手腕,翻开他的掌心,看到新结的茧子,笑道:“我听太子舍人上禀,你最近开始习箭,过于勤奋,笔都握不稳,可有此事?”
“回父皇,是儿思虑不周。”
“无碍。”景帝放开刘彻的手,笑道,“读书固然重要,s_h_è 御亦不能忘。这一点上,我不及你梁王叔。”
提到梁王,景帝神情微黯。
他和刘武是同母兄弟,自幼感情就很好。七国之乱爆发后,梁王坚定的站在景帝一边,死死拖住叛军主力,最危急时,连王府内的宦者和宫人都上了城头。
因为刘武的坚守,才使周亚夫抓准机会,率兵南下,断绝了叛军的粮道,最终取得大胜。
对于这个兄弟,景帝的感情很复杂,有感激,有提防,也有愧疚。
他知道阿母所想,也知道阿弟的心思,但事情牵涉到皇位,容不得半点心软。愧疚再多,他也必须硬下心肠,一如对他的长子和栗姬。
栗姬,为他生下三个儿子的女人。
他不能让她成为皇后,不能让吕氏之祸重演,危及到自己的其他孩子。但他死后会让她伴在身边,给她生前不能享有的荣耀。
“父皇?”
刘彻的声音将景帝从沉思中唤醒,看着眉眼间已带上锐利的儿子,之前的想法再次浮上心头。
窦氏显耀,同当年的薄氏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氏、田氏如今不显,将来如何却难以预料。皇后……她和栗姬不同,并不如表面恭顺。阿母看人比他更准,尤其是后宫中的女人。
陈氏,他知道阿姊和王氏的谋划,陈娇身份足够显贵,堂邑侯和长公主的势力,足以对抗窦氏。但必须提防尾大不掉。甚者,二者联合起来,一同压迫新君。
外戚,外戚!
景帝笑容微冷,单手按住刘彻的肩膀,问道:“想娶妇吗?”
刘彻满脸愕然,他是真被惊住了。
“父皇,儿尚小。”
“不小了,可先选一选。等回宫之后,我同太后说。”
同窦太后说,而不是王皇后。
刘彻知道他不能违背景帝的意思,更不能在这个时候提王皇后,一个字都不行。
“儿听父皇安排。”
“我安排不假,也要你喜欢才成。”景帝放松下来,笑道。
刘彻耳根泛红,又引来景帝一阵大笑。
南郊之事能瞒过旁人,却瞒不住长乐宫。
听完宦者禀报,窦太后摆摆手,殿内的乐声戛然而止,正在表演的俳优侏儒全部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喘。宦者很快将人带走,行动之间,别说脚步声,连衣袂的摩擦声都低不可闻。
馆陶几次想开口,见窦太后陷入沉思,又生生将话咽了回去。陈娇脸上带笑,似半点不受影响,仍想着刚才俳优的讽喻。
“阿嫖,尽早给娇娇定门亲事。彻侯家没有合适的,就到关内侯家去找。”
在武帝登基之前,汉朝的最高爵为彻侯。汉武继位之后,为避讳才改称列侯或通侯。
“阿母,您容我再想想。”刘嫖仍不十分情愿。
“别想了,照我说的做。”窦太后一锤定音。
“阿母,太子究竟是哪里不好?”眼见窦太后不肯改变心意,刘嫖也豁出去了,“这桩亲事成了,阿娇就是太子妃,更是未来的皇后。太子样貌好,x_ing格也聪慧,哪一点会亏待阿娇?”
“太子很好,就是因为很好,娇娇才不能嫁!”窦太后猛地坐起身,气势陡然变得锋利,“你如不听我的话,就别再来给我问安!”
“阿母,你就不能疼疼女儿?”刘嫖提高声音。
“我疼你?谁来疼娇娇!”
“我是她母,我怎会不疼她?”
“疼她?你想的只有自己!”
“阿母,她是我女,我能决她亲事!”
“闭嘴,给我出去!”
窦太后震怒,两旁的宦者立刻上前,弯腰恭请馆陶离开。
“阿母!”意识到自己刚做了什么,刘嫖脸色变了几变,放软声音想要求饶。
窦太后却不理她,转过头,殿门很快在刘嫖眼前合拢。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失去窦太后的宠爱和信任,她同在门前久立的王皇后没有任何不同。
殿内,窦太后仍是怒气难消。
陈娇起身凑到她的怀中,一下下顺着她的胸口。
“水满则溢,天子起了心思,窦氏需要一个对手。”窦太后抚过陈娇的发,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教导怀中的娇娇。
王氏、田氏。
田蚡善于钻营,要提防被他咬上一口。皇后的亲兄庸庸碌碌,是个不错的靶子。
“娇娇,你说,让天子给皇后的长兄封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