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开目光,瞅着廊外染上墨色的青灰色天空,夏日傍晚的炎热让夏尔玛觉得胸口闷闷地,嘴边的呼吸也变得不太顺畅了,这些漫无目地飘来荡去的山风,吹乱了火把投射在眼底的淡定光芒,暗自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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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我把你绑出去?”
“列摩门纳,你能不能讲一点理?”
“你偷跑出来,就有理了。”
“我……”哑然理亏,指尖撵着裙边,没有屈服的眼神,淡淡说道:“我已经喝了药,不会被感染的,让我查看病人的情况,一定要找出治疗方法。”
眉毛不经意地跳了一下,她快没有耐心了,压住想要一把拖走这个小丫头的冲动,毫不留情地质问道:“不会被感染?找到治疗方法?你凭什么这么有自信,卡丽熙?亚述的药方根本不管用,你以为读的书够多,就能治好整个巫医司都束手无策的瘟疫吗?”
听出她质疑中略微无奈的口吻,卡丽熙只觉得心底一丝不忍,却强装镇定地应声。“你说的没错,我不能保证不会被感染,我也无法保证一定能找到管用的药方。但是我不会走,我不会离开哈图莎。”走到她的面前,握住列摩门纳垂在身侧的手,仰起脸看她的瞬间,发现那双茶色眼中闪过匆匆地犹豫。“不能因为哈图莎出现了疫情,你就让我离开,成千上万的人被困在城里无处可去,你却为我安排了退路,这样不公平,真的不公平!”
“公平……什么叫公平,就是你留下来给他们陪葬吗?这他妈算哪门子公平?”卡丽熙的双手,微凉微颤,就在自己被她的固执逼疯继而低吼出来的刹那,手背上的指明显颤栗的更加厉害。
深吸气,炽热的空气堵上口鼻,这种一下子仿佛被人捏住喉咙的窒息感,迫使瞳孔猛然一缩,温热的液体迷蒙了焦急地目光,声音轻轻地颤抖着。“让我试一试,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可是,如果不尝试一次,我是绝对不会甘心的,就算你强迫我离开,我也会自责一辈子。列摩门纳,你了解我,你也不想看见我的后半辈子活在愧疚中,对不对?”
那片从卡丽熙眼底翻涌的湛蓝海洋,似乎快要将她吞噬了,偏开脸,沉默。半晌,唇线僵硬地一张一合,她说:“卡丽熙,你在逼我。”
这是无奈,亦是心痛,卡丽熙明白自己正在利用列摩门纳的软弱,懊恼地沉默。
“我救不了那些人……”她的声音很低,盯着一旁墙壁上的神像,莫名地,列摩门纳笑了起来,弥浅的伤扫过阴郁的眉目。“卡丽熙,但我能救你。”
松开她的手,改由环住她的腰,缓慢地偎近她,脸颊摩挲着她僵直的肩膀,属于列摩门纳的淡淡味道传来,像是来自高原的遥远夜风,干净,清幽,冷冽。
“赫梯是我们的家园,我不能看着它被一场瘟疫打垮,我要尽全力保护我们的家。列摩门纳,求你了……就让我任性一次吧,就这一次。”
任由这双纤弱的手臂拥抱着自己,胆怯蔓延在无声混乱的心底,空洞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突然一阵虚弱。“如果你被感染了,我要怎么办?卡丽熙,你让我怎么办?”想笑,眼神却在凝结,这样燥热的炎夏,列摩门纳发现自己尝到了冰雪的温度,极力控制模糊不清的视线,极力抑制颤栗到荒芜的心跳声。“我要怎么面对可能失去你的恐惧,这个……我承受不起!”
“你不会失去我的,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健康的回到你的身边。”温热的泪,涌出失去束缚力的眼眶,恣意地纵横交错在微凉的脸颊,顺着发际一路染上她的肩头,晕开了不知所踪的体温,缭绕不散的伤感,揉乱了风声。
沉吟,僵硬的背脊在一声恍惚无奈地低叹之后,悄然缓和下来,抬起手臂抱上卡丽熙,又是一声更加无奈的叹息,嘴角动了动,仿佛被打败了,心甘情愿的。
“你比我更固执,我的小公主。”
“也许吧……”哽咽,喏嚅呢喃。
“我恨自己总是对你心软,像个没用的懦夫。”
“再也找不到比你还迷人的懦夫了,我的摄政王。”注视着眼前被火光打磨的异常温柔的轮廓,那条薄薄的唇线里一道若隐若现的弧度,竟然让卡丽熙看痴了,只为了那一点纯粹的孩子气。
“我会每天来看你,如果我发现你病了,我会立刻把你带走,你明白吗?”
“你不要来,这里不安全,况且你的事情那么多,不用每天跑来这里。”
“我已经让步了,别逼我反悔。”
“……我知道了。”
“答应我照顾好自己,不要昼夜不分地忙碌,感觉不舒服了,要立刻派人来找我。”
“我答应你。”在她怀里点头,些许庆幸。
“要是我发现你隐瞒了身体不适,我会----”
吻掉了她喋喋不休的话,用最直接的行动向她做了保证,呼吸在胶着的唇边辗转,纠缠在痛苦与甜蜜的边缘,品尝着彼此心悸亦忧伤的味道,那是一种得到了整个世界,却又想要一个角落藏身的惶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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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疯子加在一起,就等于不可救药。所以,加上她一个,情况也不会糟到哪里去。
“我不同意,你不能留下。夏尔玛,回埃及或者王宫,反正不能留在这里。”听到夏尔玛说要留在神庙,卡丽熙坚决反对,她不能让夏尔玛铤而走险。
不在乎卡丽熙的反对,她看向听说自己要留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列摩门纳,扬了扬眉,笑问:“你呢,也反对我留下来?”
幽暗的茶色目光淡淡扫过夏尔玛的脸,在她傲慢固执的笑容上停留了片刻,敛眼,继续整理自己有些纠结的情绪。
毋庸置疑,不想让她留下来照顾卡丽熙,一千一万个不情愿,脑中抗拒她们俩个单独相处的声音是一种本能,不需要任何理由。
然而,夏尔玛有一句话打动了她。“如果没人盯着这位小公主,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惊魂的事情。”
的确,卡丽熙绝对能做出让她吓出一身冷汗的事情。事实上,她已经做了……一声不响跑来神庙,固执己见地留下治疗病人。
相比这些,她们独处真不算什么惊恐的事情。
抬头,目光重新落在夏尔玛的身上,迈步朝她走去,缓慢的步伐踏在灰色大理石的地面,一步一声,有丝沉闷阴郁的节奏。
“好好照顾她,别让她乱来,有什么情况立刻派人告诉我,知道吗?”她的声音不大,只有周围几个人能听见,用着命令的口吻。
“嗯。”点头,弯起的眼角,点缀着窗外的阳光,不算灿烂,却很明亮。
卡丽熙上前几步,惊讶地冲着列摩门纳说道:“你怎么也同意她留下,她是埃及的将军。如果染病,我们如何向法老陛下交待?”
“我都同意你留在这个鬼地方,你以为我会在乎她是谁吗?”尖刻的话,恼火地脱口而出
有一点伤自尊,夏尔玛苦笑着瞅向卡丽熙。
半张着嘴,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咽了下去,列摩门纳紧锁不松的眉头,和她明显是在压抑控制的脾气,着实让卡丽熙自知理亏的禁声。
重重一声长叹,不明白为什么一声轻若羽毛的叹息,竟然能沉重到如此地步,压得胸腔窒息的快要爆炸了。“你要不让她留在这里,你也必须回宫,不用商量了。”
别扭地偏开脸,不再看她们,卡丽熙无声地默许了此事。
转过身,认真仔细地看着卡丽熙,茶色的眼被点亮了,却又在下一瞬被眼底窜出的一道恍惚悲凉抹暗了光芒。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一张精美绝伦的脸,竭尽全力想要守候呵护的人,却要在这个时候放手让她与死神抗争……
这种令人憎恨的无奈,这种令人疯狂的彷徨,这种令人无措的恐惧,灌满了身体,随着血液盲目地奔流在四肢百骸,又在你无法阻挡的时候悉数冲入心脏……有那么一个刹那,列摩门纳恨极了自己的身份,如果不是这道赫梯摄政王的耀眼枷锁,她也许正带着卡丽熙四海为家,远离这片似乎是被众神诅咒的土地,远离这些被战争、瘟疫和权力纠缠的生活。
万丈阳光穿透高大的穹顶投射在幽暗的神庙,忽明忽暗的光线游走在巨大的石柱间,宛若山间溪流寂静沉默地流淌在林间,起起落落的风声,沉沉浮浮的香薰,抖散了悄无声息的静谧,悠扬,盘旋……
敛眼,看着脚边徘徊不散的光线,片缕茶色的暗光藏起了浓重的担忧不舍,抬眸的瞬间,她的温柔很清晰,微笑的眼看向脸色微白的卡丽熙,轻轻一句。“照顾好自己,我先走了。”
点了点头,在她这样笑容的注视下,卡丽熙哑然了。心脏的位置蓦然空出一块,就在列摩门纳犹豫了半刻,陡然转身离开的瞬间。
望着那袭黑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吹进的风中,卡丽熙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那阵风擦身而过,扯乱了长发飞向身后,一把黑发缠上列摩门纳遗漏在风中的片缕弥浅的无奈伤感……
☆、第 六十九 章(中)
“摄政王,您不能进去。”侍卫斗着胆子抬起手臂,拦住正欲进入神庙的列摩门纳。
侧目,有丝愠色,不语,迈出步子跨入门槛。
被她犀利的目光看得全身发寒,侍卫抬在半空的手臂明显缩了缩,却没有放下,咬着牙脸色铁青地说道:“摄政王,卡丽熙公主有令,不许您进入神庙,小人、小人----”
“走开。”
简单的命令,被她不带丝毫表情的神情烘托到了极致,极致的冷漠,极致的坏心情。
“是。”侍卫识相地收回手,恭敬地颔首,退到门边。谁敢阻止这位摄政王,谁就来吧,他可不想在今天送了小命,侍卫认命地暗自唏嘘。
遍布神庙的难民们即惊奇又惊恐地注视着突然出现的列摩门纳,猛然回过神时,还没来及跪拜,她已经匆匆从他们身旁经过,笔直朝着内殿走去。
一路而过,祭祀和巫医慌忙地跪下行礼,脸上有着惊诧的奇怪表情,赫梯的摄政王再一次出现在这里,令他们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摄政王。”掌管这座神庙的大祭祀得知列摩门纳到来的消息,匆忙地赶来,离她还有几步距离,深俯跪下。
“卡丽熙呢?”
“公主在右侧的石室。”
“病人的情况有缓解吗?”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绕过大祭祀,列摩门纳脚步未停直接朝石室走去。
亦步亦趋地跟上,微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回答。“只有少数病人有了起色,但是大部分都未见好转。”
“原因还没查明?”
大祭祀瞅了一眼身旁的巫医,他的脸色很差。垂下眼,道:“是,公主殿下带领大家正在彻查所有病人,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原因了,请摄政王放心。”
“放心?”陡然,步子一停,黑色袍角荡漾在急停的脚边,半片莫测的黑影迤逦在阴凉的殿内,身后几十人的队伍跟着心惊胆寒地止住步子。“传播途径,治疗方法,杜绝手段……二十多天了,你们到底查出什么了?”
众人跪下,尤其是几名巫医,更加惊若寒蝉。瘟疫肆虐开来后,他们已经尽力救治病人,只是找不到有效地药方,治疗仍然停滞不前,眼见人越死越多,他们也知道自己的死期越逼越近了。
“行了,都退下吧。”极其烦躁地开腔,步子匆忙地继续。
“是。”再一次深深地跪拜,一层侥幸浮在众人闪烁不定的眼底。
拐过高耸的石柱,一扇灰色的石门出现在眼前,门里隐约看见一个熟悉忙碌的身影,列摩门纳不由得放慢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