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直地瞪着榻台下屏气垂首的大臣们,气急败坏的吼道:“怎么还没找到?几个侍女而已,怎么可能逃出卫城?”
费斯厄皱了皱眉,微弯着腰,自认倒霉地应声。“宫里和卫城里里外外找了几遍,都没有发现她们的踪迹,应该……应该是逃进城里了。”
“知道是哪几个人逃走了吗?”
“六个人,其中一个是卡丽熙的贴身侍女,名叫蒂蒂。”
阴冷的眼,凝聚了嗜血的寒光。“好个聪明的小公主,弄出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让自己的贴身侍女趁乱逃出宫。”
“臣正在拷问其他的侍女,但是她们的嘴都紧的很,陛下,您看要不要直接拷问卡丽熙?”真没想到种种酷刑之下,那些看上去弱如扶柳的侍女,竟然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咬牙切齿地盯着费斯厄,恶狠狠地骂道:“卡丽熙是我们手里唯一有用的棋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拿什么去要挟赫梯人。费斯厄,给你一天时间,给我把她们抓回来,听见没有?”
躬身,纳姆安不让动卡丽熙,他也只能另想其他办法。“是,陛下。”
“陛下,现在除了要赶紧抓住逃跑的侍女,还要下令封锁街道,码头上所有船支一律不能离港,请您颁布禁海令。”一位大臣焦急地提议,其他大臣听了他的话,都赞同的点头附和。
“埃尔伊斯,你去颁布禁海令。”
埃尔伊斯俯身行礼,愁容不展,眉头深锁。“陛下,禁海令一旦颁布,爱琴海的其他城邦就会知道迈锡尼出事了,这、这……这次您只联系了多尼斯王和吉亚托克王,并未将攻打赫梯的事情通告其他城邦的国王,如果让他们得知了……”暗自长叹,节外生枝的情况,让他不知如何应对。“陛下,禁海令请慎颁。”
“都什么时候了,大人还担心那些贪生怕死之徒干嘛?管他们知不知道我们的计划,爱琴海联盟就是因为这些胆小之人,才一直受制于人。”费斯厄最恨埃尔伊斯的个性,优柔寡断的像个女人,哪有一点大宰相的气度。
“费斯厄大人,三十二个城邦,不可不防。我们即将与赫梯开战,如果其余城邦在此时不赞同迈锡尼的立场,我们会腹背受敌,到时要如何收场?”主战派的费斯厄,一直是自己的死对头,眼见他一步步怂恿纳姆安踏上一条不归路,埃尔伊斯实在为迈锡尼的未来担忧。
扬了扬眉,忘记了刚有几个侍女逃走的事实,他又得意洋洋起来。“如何收场?当然是赫梯惨败来收场,有了卡丽熙,赫梯那个小摄政王只能投降。”
“万一她不投降呢?”
“没有这个万一。”说这话的是纳姆安,他看着埃尔伊斯,忽然脸色一变,语气也随之变得冷漠。“埃尔伊斯,既然你从头至尾都在反对这次战争,那你就不要参与了。来人,护送埃尔伊斯回府,没有我的传唤,不得出府。”
“陛下!”大惊,仓皇失措。
“下去吧。”
抬头,目光焦虑地望着榻上的男人,埃尔伊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深深行礼,拖着缓慢的沉重步伐,退出了房间。
直视着埃尔伊斯萎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费斯厄趾高气扬地挑着眉,斗了这么多年,终于让这个烦人的老家伙退败了,真是舒心畅快的事情。
“陛下,应该尽快发兵,再拖下去,唯恐生变了。”主战派的大臣趁热打铁地说道,埃尔伊斯被纳姆安厌恶之后,已经没人能与他们的势力抗衡。
剩下的众人,除了主战派,一些人是埃尔伊斯的朝党,可是看着纳姆安对待他的态度,他们也识相地不在出声反对。另一些人,虽然以前都是中立态度,然而在埃尔伊斯被弃以后,他们的中立显而易见已经没有意义了。
于是,灯火辉煌的殿内,有人不在开口,有人兴奋激昂,有人重站阵营……
一场决定了国家命运的战争,就这样在保障个人利益优先的前提下,匆匆地一锤定音了。
☆、第 七十七 章
入夜时分 ,静悄悄地街上,除了十人一队的士兵来回巡逻,只有从爱琴海吹来的风声还在肆无忌惮地呼啸。
一个侍女拐过街角,贴着石头墙面小心地快速前进,她低头从飘来荡去的酒幌下经过,身形一闪,消失在墙角。
“前面没人,快走。”她朝躲在墙后的同伴轻唤,与此同时,回头监视着街上的情况。
蒂蒂与另外几人沿着墙边低下身子,借着月光投射在房前的错落阴影,悄然无声地销声匿迹于浓郁的夜色中。
躲躲藏藏地,好不容易来到努雅说的接头地点,透过明亮的月光,看见一排不起眼的房屋,普通的迈锡尼民居。
“我去,你们躲好。”还是刚才探路的侍女,她快步走到其中一间房前,按照事先学过的暗号,伸手敲上木头门。
片刻,门内没有丝毫的动静。
蒂蒂藏在小屋对面的墙后,急得连呼吸都不会了,死盯着那扇夜风里紧闭不动的大门。
陡然,门“呼啦”一声打开,一个男人站在门边,侍女对他说了几句,他立刻让出路。侍女朝蒂蒂的方向招了招手,还没来及将焦急混乱的呼吸调整规律,身边的侍女已经拉着她快步朝门跑去。
门在身后突地关上的瞬间,蒂蒂朝开门的男人急切地呼道:“我是卡丽熙公主的侍女蒂蒂,快带我去见比昆将军!”
男人微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引领她们朝院内走去。
绕过狭小的庭院,顺着一截土墙走了十几步,眼前出现了另一个院子,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后面掩映着一栋白色的两层小楼。
“进去吧,将军在里面。”男人指着一扇门,说道。
点头,匆忙地走到门外,推门而入。
“蒂蒂?”
略带惊诧的熟悉声音在耳边响起,蒂蒂惊出一身冷汗,猛然抬头,惊骇的视线落在窗边的人影。
“殿下!”惊声低呼,蓦地跪下,对着正朝自己走来的人恭敬地行礼。
“卡丽熙呢?”伸手扶起蒂蒂,列摩门纳的目光从几个侍女的身上滑过,并没看见卡丽熙的身影。
“殿下,公主没有逃出来,只有奴婢和这五个侍女趁乱逃出宫了。”一路的胆战心惊,蒂蒂终于忍不住小声哭出来。
听到蒂蒂的哭诉,茶色的眸子亮了又暗,继而陷入一片空茫的黑暗。心里又急又乱,她急迫地追问:“趁乱?宫里怎么了,卡丽熙呢,她怎么样了?”
“公主用药使迈锡尼王瘫痪,致使宫中大乱,奴婢们按照计划逃出宫,来这里给比昆将军报信。奴婢出宫前,公主安然无羔,但是……迈锡尼王瘫痪了,他一定不会放过公主的。殿下,您赶快想办法救公主,公主她现在一个人待在宫中,不知道要面临什么样的遭遇。”
自从卡丽熙发现院中的紫花,就与蒂蒂制定了一个逃跑的计划,从头到尾她就没有打算逃走,只是借着纳姆安瘫痪造成的混乱,能给蒂蒂一个逃离的机会。
列摩门纳退了几步,扶着桌沿站在油灯发出的昏暗光芒中,额前微垂的发丝挡住闪烁不定的茶色眸子,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耳膜后连绵不断的尖锐蜂鸣,如同埋在呼吸里的刺,一下一下,随着起伏的呼吸折磨着她的心跳。
“我们在迈锡尼有多少人?”她问,朝着比昆。
“算上耶达的人,一共四百八十人。”
“一百人,够不够攻破狮子门?”
“不够。”
“一百五十人?”继续问道,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
比昆摇了摇头,犹豫不决,却还是如实回答。“……不够。”
“二百人?”
“殿下……”十分为难,喉头上下轻动,他皱着眉说。
“多少人才能攻进那个该死的狮子门,你说。”
“至少二千人。”身经百战的他,很清楚攻破狮子门的代价,那道易守难攻的巨大城门,二千人已经是最少的预估。
微仰着脸,极缓地闭上眼,深深地叹息,更像是扼在喉咙里的一声苦笑,狂躁,混沌,悲伤。
“殿下?”怯怯地,蒂蒂轻唤。
抬手,扶上额头,昏黄无力的光晕从指缝钻进来,刺得眼睛涩涩地痛。“什么事?”
“公主交给奴婢两样东西,让奴婢转交比昆将军。”
“拿来。”
小心翼翼从怀中拿出两块亚麻布包裹的羊皮纸,一一交到列摩门纳的手里。“这是一张狮子门后面的卫城地图,包括卫城中间的王宫地形图,公主是凭着记忆画的,她说那些做了记号的地方,表示有重兵把守。”指着其中一个较小的布包,说道:“这是公主写给您的信,公主不知道您在此地,所以托比昆将军交给您。”
将地图交给达巫夏,自己则打开了卡丽熙写给她的信,手捧着亚麻布快速将它打开时,列摩门纳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有些发抖,如同唇边的呼吸,无法抵制地急促轻颤着。
“我的这封信,是要交给赫梯的摄政王,而非列摩门纳。保护赫梯是你的使命,赫梯的安危优于你的个人感情,不要因为担心我的安危,而不敢迎战迈锡尼。正相反,你要为了我,全力击败侵犯赫梯的敌人。我会想到摆脱困境的办法,你要对我有信心。列摩门纳,做你应该做的事情,不要让我成为安纳托利亚众神的罪人。”
娟秀清逸的字迹,娓娓道来的一字一句,仿佛是那位美丽的小公主俯在耳边的呢喃轻语,却是这么重如千钧的压得人根本无法透气……
列摩门纳知道,卡丽熙在求她,为了赫梯……放弃她。
良久,她缓缓地笑了,犹如一阵突如其来的夜风,在眉梢,在眸底,迅速蔓延出一片凄凉悲怆的阴影……似乎有一个绝望的灵魂,默然无声地渗进眼前的身体,致使这个笑容死亡一般的苍白。
“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何来放弃?已经拥有的,又为何要放手?”
兀自低语,好像整个人都离开了这里,站在众人眼前的身影,只是一尊月光沾着黑夜画出的虚幻影子。
一个是她的国家,安纳托利亚高原的血流在她的身体里,她握着无数赫梯人的未来;一个是她的挚爱,对她的珍惜已经超越了自己的生命,想要牵着她的手走完此生。
是挥军迎敌,挽救赫梯;还是保她周全,不战而降。
到底,她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 ★★★ ★★★
夏尔玛走出船舱,看见船舷边那个背手而立的高大背影,犹豫了片刻,她朝拉蒙西斯走去。
似乎知道有人走到身后,拉蒙西斯回过头,深邃的黑色眸底映出颔首的夏尔玛,他笑了笑,视线重新调回碧蓝的海面,不语。
十几只木桶堆砌成一人高,整齐地码放在甲板上,走到一旁,侧倚着光亮的木桶,夏尔玛双手环胸,循着拉蒙西斯的视线一同望向风平浪静的地中海。
“换作是我,也许会做出和列摩门纳同样的决定。”倏然,注视着海天相接的天际,他用着平静地口气说出没头没脑的话。
眼神轻轻一闪,同样平静的口吻,隐约藏着别样的情绪。“您与列摩门纳的立场相似,做任何事情都必须以国家为先,有时候只能做一些违背心意的决定。”
扯着嘴角,无声的笑容,阳光底下平添一层黯然无力。“你呢?”
“我?”
“如果是你,当初会不会同意让卡丽熙去迈锡尼?”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