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欢乐,庆祝,一切美好的愿望都随着美酒醇厚的香味,飘散蔓延在哈图莎一洗如蓝的天空。
然而,王宫内的气氛显然并没有那么欢乐,甚至有些压抑凝重,一根奇怪的弦紧绷着捆住所有人的神经,仿佛轻触即断。
这根弦,便是列摩门纳抛出的一个决定。
在她召集了上下议院,当着这些位高权重的大臣面前,她宣布将由阿齐兹继承赫梯王位,而自己则退居幕后,待阿齐兹基位大典结束了,她便将带着卡丽熙离开哈图莎。
反对声,像被飓风掀起的海啸,猛然将整个巨石厅淹没了。
列摩门纳很安静,安静地坐在桌后,安静地看着她的臣子,安静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她的安静像块尖锐的冰,很快便将闹轰轰的气氛一点一滴的凝固了。逐渐地,人们停下声音,他们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与眼底闪烁混乱的光芒,在列摩门纳沉默不语的注视下,压抑成一种扭曲的古怪表情。
半晌,她长长一声叹息,手指在桌面轻轻一弹,随即起身,她缓步走到台阶边缘,俯瞰着脚下朝她躬身的大臣。茶色的光幽幽地扫过他们弯下的头颅,不着痕迹地她移开眼,轻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如果谁不满意我的决定,可以不必效忠新王,请立刻离开赫梯。”双手反背身后,转身迈步,不紧不慢的步伐,在黑色袍角擦着王座滑过的瞬间,她轻轻地回过头,朝人群投去一瞥,满意地看见人们因为她的目光而立刻低下头。
“若你们不服,就问一问自己,举目朝野还有谁能比阿齐兹更适合坐上那把铁王座。”她笑,笑得快乐而冰冷,脸侧那片青甲在她的笑容里,绽放着冰片般锐利的光芒,几乎是一瞬间,人们慌张地缩了缩身体,无人出声。“如果,你们能找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我洗耳恭听。现在,都给我退下。”
大臣低头,视线藏在低垂的脸庞下相互瞥了瞥,然后朝着王座后面悠然离去的背影俯身行礼,他们安静地倒着朝门边退去
五天后,由穆哈里率领着上下议院提交了一份文书,内容就是经过两院的商量,认同列摩门纳的决定,并坚决支持新王继位。
至此,赫梯新王的人选一锤定音。
有人欢喜,有人担愁,亦有很多置疑之声。
然而,种种一切,在列摩门纳看来已经不在重要了,她相信阿齐兹能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的价值。
此时此刻,列摩门纳觉得她应该花一些时间去勾画一下未来的日子,属于她和卡丽熙的简单生活,只属于她们的。
★★★ ★★★ ★★★
赫梯王的册封大典,隆重而奢华,从四面八方纷纷赶至哈图莎晋见赫梯新国王的各国使节,令圣城焕发了勃勃生机。
热闹如同新年,却比新年更加让人期待。
出城门沿着大路走上二个沙漏时,一条较为偏僻的小径连接着另一片山谷,纵横的山石在谷风四季不停歇的吹拂下,暴露出大片的青灰色石质,仿佛直直扎进土壤的巨大石剑般林立交错。
“王,就到这里,请您回宫吧。”列摩门纳站在马旁,马上坐着卡丽熙。
阿齐兹仍然不太习惯这个称呼,他笑了笑,叹息。“没想到你说走就要走,我都留不住你们。”
“这些天,见到王与大臣议事,又周旋于各国使节,俨然已经得心应手驾轻就熟。既然如此,我们早些离开,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阿齐兹果然没有辜负她的重望,短短两个月下来,他坐于铁王座上的身姿亦然就是不折不扣的君主模样。
“可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多待几天,你们把我抛在这里应付那些死板的老头子,自己却去浪迹天崖逍遥自在,让我这个做王的人好伤心。”他悲凉的一声长叹,半真半假的露出一张苦脸。
“王,我们会很快回来看你的,也会时常寄信给你,让你知道我们的行路。”轻声安慰,直到今天卡丽熙仍是觉得对不住阿齐兹。
听她这样说,阿齐兹点了点头。“也不用很早回来,你们好不容易可以无忧无虑的过上自己的生活,不用惦记我。到是信,一定要常寄来,让我知道你们一切安好,我才好放心。”
“是,王放心。”列摩门纳轻轻地颔首,淡淡地说。
“行了,走吧。”一挥手,阿齐兹翻身上马。
列摩门纳利落上马,为卡丽熙拉上风帽,拉动缰绳带着马头转了一个方向。“王,请您珍重。”
“你们也是。”阿齐兹看向卡丽熙,风帽下那张精致却哀伤的小脸,挂着离别的轻愁,湛蓝色的眼底散着淡淡的水光。“卡丽熙,好好看着列摩门纳,你这张漂亮的小脸蛋已经够惹眼了,在加上她的模样,你们两个在一起实在太会招惹注意,千万要管着我们这位摄政王的坏脾气,知道吗?”
“是,我会好好看着她的。”璨然一笑,风里都浸润着甜蜜的味道。
安静的眼静静地流淌着茶色的浅光,列摩门纳不以为然地扬眉一笑,不语。
“好,趁天色还早,快出发吧,一路小心。”
坐在马上的两人朝着他微微颔首,列摩门纳又望了一眼年轻的君王,她握着缰绳的手轻轻一抖,干净利落的马蹄声扬起一片沙尘,腾起一捧黄色的雾模糊了她们逐渐远离的背影。
深深地,长叹一声,他朝着她们消失的方向注视了良久,唇角缓慢地扬出一条弧度,拉转马头,扫视着身后的近卫军。
骑兵自面前让出一条道路,片刻,阿齐兹低呵一声,策马扬鞭而去。骑兵们同样调转方向,快速跟在他的身后一同朝阳光下有些耀眼的哈图莎城奔去。
☆、尾声
三年游历,时光荏苒。
赫梯的疆土细细走了一遍,停停走走,纵览了安纳托利亚高原的雄浑山河,才看清了这片铁血帝国的全貌。
三年时光,说短不短,却也不算长。
只是,再一次踏上旅途时,卡丽熙才发现她们已经离开哈图莎三年了。索性在这三年里,她们与阿齐兹仍然保护着联系,这位赫梯王时时刻刻地担忧她们的安危,如果不是列摩门纳坚持这次旅行不需要人跟随,估计阿齐兹早就派军队将她们严密保护起来了。
赫梯新君是位贤明的国王,这让前因局势不稳而微微动荡的国家重回了平静,不论是军队还是农业,包括与周边国家的贸易都变得前所未有的繁荣昌盛。
看着从身边经过的马车队伍,卡丽熙拢了拢斗篷的领口,朝身旁一身黑衣的列摩门纳看去,为了不引起过多的注意,她仍是布巾遮面,可是仍会招来迎面走来的人的好奇目光。
那双露在外面的茶色眸子,流露着淡淡的锐利,平静无波地视线,看着眼前热闹里透着一些混乱的街道。
人来人往,商铺林立,小贩卖力的吆喝和牛羊更迭的叫声混杂在一起,使一条不算宽阔的街道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繁荣景象。
卡丽熙拿起一个小甜瓜凑近鼻前闻了闻,又挑了一个,掂掂份量。
一旁面孔黝黑的中年店主,咧嘴笑呵呵地不断推销自己的商品。“小姐,这瓜可甜了,今天早晨才从地里摘下来的。您看,这瓜蒂多新鲜,还有这皮,又饱满又光滑,买一个解渴吧。”
放下手里的甜瓜,走了一路的确有些口渴了,不过她对挑瓜不太懂。“真的甜吗?”
“甜,当然甜,不甜不要钱。”
“好,给我一个。”看着果皮金灿灿的水果,卡丽熙笑眯眯地出声。
“切开。”列摩门纳从钱袋里摸出一枚铜币扔给店主。
店主手脚麻利将甜瓜切片,用干净的芭蕉叶包好,嘴里仍喋喋不休地夸道:“我家的甜瓜是这条街最好的,城里的老爷们都爱吃我的瓜,每天都派人来买好多呢。”
列摩门纳伸手接过,打开叶子让卡丽熙挑了一片,拉着她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去。
咬了一口,水份很足,正如老板所说相当甜。“真的很甜,你吃吗?”
挑眉,睨她一眼。“你确定要我在这里吃这个?”
“算了,肯定会吓到他们,我留着找个没人的地方我们一起吃。”
笑笑,捏了捏掌中纤细的手。“不用了,你吃吧。太甜了,我不喜欢。”
卡丽熙没说话,又咬了一口脆甜的果肉,用一双弯成月牙的蓝色眼睛瞅向列摩门纳,满足地边走边吃。
“那边怎么了?好多人。”卡丽熙咽下嘴里的甜瓜,小声问道。
卡丽熙没问之前,列摩门纳就已经注意到了前面街口的动静。
这里的街道纵贯连接着整个城市,这个十字路口离中心广场很近,此时正值一天中最繁忙的上午,这里居然围了这么多人,致使原本就车水马龙的道路被堵了一个结实,前面马车上的车夫站在车架上大声吆喝,却根本没有人理会他,惹事得车夫挥着手臂不停地骂骂咧咧。
随着越来越多的路人拥堵在此,四周还有更多看热闹的人不断跑来,十字路口的交通一下子陷入了动弹不得的僵局。
“去看看。”拉着卡丽熙,两人加快脚步。
几个人与她们擦身而过,朝路口大步跑去,手里拎着什么,晃过一阵白光。
眉头轻轻一蹙,藏在面罩后面的脸露出少许警惕,轻轻扔掉手里包裹着芭蕉叶的甜瓜,她摸上腰间的匕首。侧目,看了一眼身旁毫无察觉的卡丽熙,手指从匕首滑落。经过一截矮墙时不动声色地拿起靠墙放着的木棍,右手仍然牵着卡丽熙。
卡丽熙的注意力都被前面黑压压攒动的人头吸引去了,并未发现列摩门纳扔掉了甜瓜,更没发现她垂在身侧的手里握着什么。
路口传来很大的喧哗声,有呵斥,有叫骂,伴随着瓶瓶灌灌碎裂的声音,隐约还有女子的哭声。
列摩门纳抻手拨开人群带着卡丽熙缓缓朝中间挤去,被推搡的人张嘴刚想骂人,眼睛才瞪向正努力朝里挤去的列摩门纳,猛地一愣,一声没什么音量的咒骂脱口而出后就没在说话。
两人好不容易挤到前面,终于看清了情况。
一左一右,站着两拨对立的人,从人数来看,左边占了优势,并且左边那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列车摩门纳认出几个人,就是刚才从她们身后拿着武器跑来的家伙。
右边那些人显然没想到会被人劫在半道,除了四、五个年轻的小伙子,只有一个年长的男人站在马车旁,女子隐隐的哭声就是从车里传出来的。
听了几句两边火药味十足的对话,就从他们怒气冲冲的声音里大致将事情理出了一个来龙去脉……右边是迎亲的队伍,左边那几十个人是来抢亲的,原因是女方家人收了聘礼,却又将女儿许配给了其他人。
按理说,这件事情只要喊来官府将两边人都带走,问清原由就能解决。但不知为什么,这里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平民,却不见一个官方的人。
列摩门纳有些纳闷地看了看四周,的确没看见一个士兵,就连平时在城里例行巡逻的队伍也没看见,皱眉。
“都闹成这样了,怎么不见官府派人来维持秩序?”卡丽熙同样皱着眉,压低声音说。
还没等列摩门纳开口,旁边看热闹的人小声说道:“官府才不会管这件事,那边来抢人的是木什勒家的二少爷,他家可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执政官见到木什勒老爷都得陪着笑脸。”
怪不得敢在光天化日下站在大街上抢人,原来是有钱有势得到官府默许了。
卡丽熙朝身旁说话的中年男子问道:“大叔,真的是他们收了木什勒家的聘礼,然后又把女儿嫁给别人了吗?”
摇头,偏过脸用手挡着嘴,带着厌恶鄙夷的腔调开口。“当然不是,木什勒二少爷看上了人家的女儿,非要娶走。什么聘礼啊,都是他硬塞给人家的,人家压根就不同意把女儿嫁给他。这个二少爷平时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谁家敢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唉,可怜啊,为了让女儿逃过这劫,只得匆匆将女儿嫁出去,可是还是给堵在这里了。”
中年男人说完这话,又是一阵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