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我们都没有办法去改变。生于责任,死于责任,对吗,卡丽熙?”
敛眼,忍住眼角的涩胀,却还是没能及时阻止泪水滑落冰凉的脸颊,轻缓的点了点,深吸气。“是的,陛下。”
气氛很凝重,甚至透着一丝伤感,莫名的。
很不喜欢这种压迫着呼吸的无形沉重,拉蒙西斯忽而笑了笑,恢复了傲慢狂妄的王者模样,轻轻击掌。
“你一定饿了,这些日子一直在赶路,肯定没有吃到好东西。让我好好招待你,虽然这是在荒郊野外,但是我的厨子们,还是能物尽其用的发挥很好的水平。”
撩帘而入的侍女,得到拉蒙西斯的命令,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跟着轻笑,含蓄端庄。“是,谢谢陛下的款待。”
目光如炬,黑色的眼盘旋着一波深沉的光芒,毫不掩饰今晚奇特的好心情,拉蒙西斯笑而不语地注视着卡丽熙,灯火扑闪的跳动下,藏着一股子暧昧的淡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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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风,推着浓云遮住了月光,黑色的斗篷翻飞在风里,分不出是夜风的影子,还是月光挣扎的叹息。
马蹄声由远及近,地面的小石砾随着不断潮涨轰鸣的蹄声,像煮沸的水珠般上下跳动着,稍大一些的石块也发出颤栗的蜂鸣声。
一线白烟出现在茶色的眼底,眨眼就膨胀成一片铺天盖地的烟尘,气势汹汹的迎面扑来。
“很准时,库西纳。”清朗的声音来自面罩之后,列摩门纳一拉缰绳安抚着躁动的马儿,伸手轻拍它修长结实的后颈。
驱马上前,颔首,恭敬的应道:“一路还顺利吗?”
点头,茶色的眸子瞥向库西纳身后,一个坐在马背上异常高大的身影,正慢慢靠近他们,视线闪烁,笑答:“很顺利。”
“让我来引见死军的头领……”侧身,朝身后看了一眼,抬手。“这位是达巫夏大人。”
挑眉,面罩后面的脸漾起一个放纵恣意的笑,无声无息的怦然扩大,可惜无人瞧见。
“终于见面了,达巫夏大人。”
身材魁梧的达巫夏,挺着笔真硬朗的腰板坐于马上,张口而出的声音与他的身体一样,也是充满了无惧一切的硬朗,而他说出的话,更是直截了当的不带丝毫的婉转。
“请您证明这样东西,是您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亚麻布,打开,一片暗青色的甲状皮肤躺在夜风里,细腻的纹路绽放着冰冷刺目的诡异色泽,就在头顶毫无月色的情况下。
目光轻闪,伸手掀开斗篷的风帽,指尖轻轻一拉,面罩滑落,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一层波诡云谲的青色在左侧脸颊旖旎耀眼,桀骜,迤逦。
达巫夏的目光蓦然一紧,半刻之间不知所措的呆愣,半刻之后欣喜若狂的激动。立刻下马,走到列摩门纳的马前,单膝跪下,恭顺敬畏的低下头,就连刚才狂妄不羁的声音也消失了,满是诚恳谦卑的敬意。
“我们寻找您太久了,死去的七任死军首领的愿望,终于在达巫夏的身上实现了……”抬起头,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列摩门纳,达巫夏紧绷不松的面部,因为过分激动而颤抖着,声音亦是。
“起来,我有许多疑问,需要你来帮我解答,但是现在不是时候,我们时间很紧。请调动你的部队随我去卡迭石城,我有一个诺言需要兑现。具体情况,你应该已经从库西纳那里听说了,我们的敌人是埃及军队,你愿意支持我吗,达巫夏大人?”她的声音并不大,温和随意,甚至有丝请求的意味,却令周遭的人都听出了一丝潜藏的威严。
笑,真诚。“您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您的意愿,就是我身后这五万死军的意愿。不要说对手是埃及人,就算是天上的神,我们也不会退缩,死军会追随您上天入地,请您下令。”
礼貌的点头,继而看向黑压压一片的人潮,起伏的人海,悄无声息的蔓延着势不可挡的死亡气息,随着那束茶色的视线划过人群,这种气息似乎像被某个咒语解开了束缚,陡然之间扩张开来。
收回视线,满意的笑道:“谢谢,等事情了结之后,我们需要好好的谈一谈,达巫夏大人。”
“请您直接称呼小人的名字,在您的面前,小人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莽夫而已。等您有时间了,小人会如实回答您所有的疑问,随时敬候您的传唤。”颔首,退到自己的马边,始终如一的谦和态度,与之前目空一切的神情简直判若两人,着实令阿奇兹等人深感意外。
实在搞不明白,统领死军游走在危险与死亡边缘,又令诸国头痛不已的达巫夏,为何在见到列摩门纳身上的奇特肤甲之后,态度有了这样峰回路转的巨变。
那层形如坚甲,色如青蓝的皮肤,到底蕴藏了怎样的秘密?
这层覆盖了列摩门纳半个身躯的肤甲,宛如一层与生俱来的盔甲保护着它的主人。然而,除了它的由来莫名诡奇之外,为何就连令人闻风丧胆的死军也对它百般敬畏,这层青色甲肤难道还与死军藏有蹊跷之处吗?
☆、第 二十四 章(上)
“如果拉巴尔撒不能活着回来,就白白浪费了给他的十万人,那可是一年的黄金和铁石才能换来的兵力啊!”鲁什哈心痛的皱着眉,看着手里的金币,爱不释手的细细抚摸着,眼神充满了贪婪的温柔。
约赫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轻视的目光扫一圈厅堂,从另外几个北方贵族的脸上,看见了与鲁什哈同样的垂头丧气。
“行了、行了,大军才出发,还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呢?你们一个个在这里唉声叹气,真是窝囊。”
瞪着快被肥肉挤成一缝的小眼睛,鲁什哈嚷嚷道:“这还要等吗?这场仗的胜负早就是明摆的事情了,你瞧瞧,从开战以来,前前后后派出了七十万大军,结果呢?埃及大军丝毫未退,不仅如此还越来越接近叙利亚。拉蒙西斯二世和他那些祖先一样,满脑子都是要夺回西奈半岛。不就一座破岛吗?要我说给他算了,何必一直争下去,光军队的粮草一年就要花去多少钱啊!”
“你满脑子就只有钱,除了钱,你还能不能想点别的!一座破岛?!亏你说的出口。拉蒙西斯二世要的根本不是西奈,只是以这个为借口挑起事端。”约赫端起杯子,愤愤不平的说道。
北方小城的贵族,立刻附和着说道:“约赫大人说的有道理,埃及人真正想要的是叙利亚,甚至是……”他停了停,瞄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几位身穿华服的贵族,压低声音。“赫梯。”
猛然一愣,鲁什哈满脸的疑狐不信,摇着大大的圆脑袋。“怎么可能……赫梯!拉蒙西斯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他凭什么想要制服赫梯,放眼这个安纳托利亚高原,谁敢站出来与赫梯为敌?”
“就凭他拥兵百万,就凭他亲征战前,就凭他一呼百应的威望。鲁什哈,你太小瞧那个小法老了,他比他的祖父拉蒙西斯一世更加强悍,更加野心勃勃。”说话的是约赫,他一挥手,侍奉在堂内的侍女齐齐行礼退下。
直到最后一个侍女的身影消失在门边,约赫轻了轻嗓子,面色严峻的开口。“长期以来,我们北方众城的联盟,是赫梯各城里最坚不可催的,为了保护大家的利益,我看应该将各位手里的财产先转移出去。拉巴尔撒这一去,不管是赢是输,赫梯原气已经大伤,他要是赢了,必然会向我们伸手要钱充盈国库。如果他败了,埃及人攻陷赫梯也是迟早的事情,至少转移出去的财产可以保存下来,以便我们日后撤离而用,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犹豫不决。沉默了半晌,陆续点头,表示了赞同。约赫提出的建议,虽然有些风险,但是想到自己多年来搜刮的丰厚钱财,可能会落入别人的手里,也只能铤而走险将财物转移出赫梯了。
“那么一大笔财物,转移到哪里才能安全呢?”鲁什哈担心的问,肥胖的脸上挂着汗珠,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他心急如焚。
精光一闪,约赫笑道:“现在看来,只有一个地方最合适隐藏我们的东西……巴比伦。”
众人又皱起了眉,对于约赫的想法,虽然不能完全满意。思来想去,似乎也没有比巴比伦更适合藏财的地方了。
见他们虽有犹豫,却还是再一次点头,约赫压低声音令道:“大家动作要快,不能走露一点风声,东西齐备了,我来安排送去巴比伦。”
“好。”几人一口同声的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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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跪在桌边,将托盘里精致的茶点一样一样放在桌上,小心轻巧的动作。直到一切都安排妥当,起身倒退着离开帐篷,她们始终垂下的头颅也不曾抬起分毫。
“这些书有意思吗?”拿起杯子,靠近唇边,拉蒙西斯微笑着问道。
点头,合上手里的羊皮卷轴,优雅大方的笑在蓝色的眼底如春水遇风漾开,柔软的声音像片雨丝,轻易撩乱了拉蒙西斯眼底的安逸。“早就听闻埃及的藏书不仅丰富,而且涉猎广泛,看了陛下给我的这几本书,真是大开了眼界。”
笑,毫不掩藏脸上的得意。“如果公主喜欢,可以随我回孟菲斯,皇家图书馆里的藏书,一定能令公主更加欣喜。”
低头的瞬间,一缕发丝滑过肩膀落在斜阳的暧昧芬芳里,闪烁着丝丝缕缕轻盈却极致的淡然。“感谢陛下的邀请,如果不是身临这场关乎了两国命运的战争边缘,卡丽熙真想去伟大的孟菲斯看一看。”
眉间一动,不悦的神色悄然爬上精光烁烁的眼底,放下杯子,手指在那些做工精美的各色点心上划过,莫测地目光却一直盯在卡丽熙浅笑飞扬的精致面孔。蓦然,指尖一顿,看也没看,拿起一块软糕,放在卡丽熙面前的小碟里。
“战争,是男人的事情。你这么漂亮的小公主,不要让战场上的硝烟挡住了美丽的好心情。来,卡丽熙,尝一尝这个。”
颔首致意,顺从的伸手拿起软糕,轻轻的咬了一口,带着醇厚酒香的甜味立刻溢满口鼻,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绵软之间又有一丝粗犷的醇香,顺着呼吸沁入身体。
“拉巴尔撒终于亲征了,你那个懦弱的未婚夫,还是被赫梯贵族们逼出了哈图莎,真有意思。”鄙夷,太显眼,一点不带修饰的出现在拉蒙西斯俊邪难分的脸上。
拿着软糕的手略微一顿,继而又细细品尝着色泽净粉的软糕,眉顺眼低,点缀着精致霞光的绝色脸庞看不出丝毫的异样,似乎拉蒙西斯说的事情,与她根本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歪着头,单手支肘托腮,无声的笑起,伸了伸腿,像个孩子般轻快的表情,晃动着手里的酒杯,眸光闪烁。“你猜,谁能最后赢得这场战争,是埃及,还是赫梯?”
放下软糕,轻捻指尖白色的粉沫,漂亮的眸子带着思忖的蓝光轻敛着,片刻,指尖不动,微笑却生。“卡丽熙的愚见……无人能赢。”
眉梢一挑,黑眸闪过一丝惊讶,问。“为何?难道埃及的八十万大军,不敌拉巴尔撒那个懦夫吗?”
摇头,笑的恬静,一派了然于心的淡然。“陛下的埃及军队,当然是所向披靡无人能及的。但是,陛下真正的敌人是赫梯军队,而非拉巴尔撒一人。据我所知,赫梯大军在数量上并不比埃及少,七十万赫梯人死守在前线,虽然死伤在所难免,可是埃及大军的人数也折损了不少。在这种两军都有伤亡的情况下,现在,就急于为此战的胜者下个定论,似乎为时尚早。至于,我会认为此战不会有真正的赢家,是因为……”停下,一声悠悠轻叹,似是无可奈何的悲伤,又若彷徨迷惘的无措,不经意间令拉蒙西斯视线一沉。
“请陛下宽恕我的无礼,您志在必得的,难道真的只是一座西奈半岛吗?”
凛冽的黑眸,淬砺着火焰的炽热,却绽放着冰雪的温度。缓慢的放下酒杯,扑朔迷离的桔色火光轻舔着阴沉的侧脸,此刻的拉蒙西斯阴郁一如暴风雨前的天空,莫测,诡秘,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突变。